时隔十年，我在今年年初重新去了西安游玩。故地重游属于人生优化课里的反面典型，抛开不认字玩不明白的未成年跟老糊涂的晚年，普通人一辈子能出去玩且玩好的时间也就不超过50年。如果一年出去玩一周，也就是走马观花50个城市，书店里常卖些《一生必去的一百个地方》之类的旅游书，但事实上对绝大多数人能达到一半就可以在人生待办清单上打勾了，更不用说很多地方一个月都不一定能逛完。也就是说，虽然你在游玩时会有下次再说的念头，但更实际的做法却是来都来了，打卡拍照走人一条龙，累积些下次出游前的谈资，甚至那些拍过的照片都懒得整理。
2014年，那时候我还是博士研究生，到了夏天没有选择回家，背了个小包就上了去西安的火车。那时确实穷，为了省一天住宿买的是硬卧清晨到的西安，赶公交去看了兵马俑华清池，晚上住湘子门青旅。第二天逛了当时还不用预约的陕西历史博物馆跟碑林博物馆，晚上跟青旅几个刚认识的人坐摩的跑到大雁塔看了夜景。第三天一大早又一同约爬华山，但等到了华山都已经下午了，没啥说的，趁夜色爬了华山，在山上冻到第二天，本来以为有雨，结果还看到了云海日出，下山时整个人都废了，有一段坐了缆车，记不清咋回的西安。到西安打肿脸充胖子请一同爬山的几个人吃了顿饭，然后看表差点误了火车，也是被摩的连逆行带钻小道给送到火车站，安检还被扣了随身多年的一把小水果刀，火车也是通宵硬卧，但上车前就感觉不对了，下车回到宿舍就发烧了。那时候还没有特种兵旅游的说法，都叫背包客，不过我这一通折腾收获还是不少的，最宝贵的一条经验就是出门能用钱买的就别带，鬼知道我在夜爬华山时有多少次打算直接把背包给扔了。
这段2014年的旅程还有后半段，那就是我退烧后父母正好来北京游玩，当时说的是暑假不回家但可以来北京转转。那时我父母有二十多年没来过北京了，所以我全程当导游，把故宫、八达岭、天坛、颐和园、奥体中心、天安门这些我去过他们曾经也去过的地方又去了一遍。按父母说法北京变化挺大，毕竟上次来我还没出生。然后今年我回家后又问想去哪里，这才意识到已经十年没跟父母出去玩了，这中间因为他们退休其实也没少出去玩，但基本都是跟团，有我在肯定就不一样了。那么去哪里呢？我给的候选是西安、成都还有上海，原因很简单，首先排除爬山，太累，然后排除传统博物馆因为博物馆老人家看不下去，那就得是那种城市交通方便且可以吃得不错的地方。彼时我妈看的直播上说西安不错，就这样我才重游西安，对我来说作为一家人出游的机会可比我当背包客的次数还少，好在二老身体没问题，那去哪不是玩呢。
虽说是故地重游，我本以为就十年而已差距不会太大，但整体感官差异非常大。这次我是飞过去的，咸阳机场比我预想的大多了，吞吐量应该跟首都T2差不多，相比之下美国的机场就小了一个号。然后就是城市环线，都规划到四五环了，而且道路标准目测不低，投资应该不小，再就是住宅，肉眼可见密密麻麻的高层住宅，最后是交通，除了前面提过的绿牌车，西安的地铁路线差不多达到了北京2010年左右的水平，地铁网也足够密集。
其实我这次回国分别在北京、西安还有淄博三个城市落脚，正好对应了一线二线及其他三个档。回国前，我对城市发展的预期就是一线会超级城市化或卫星城化，二线会成为区域经济驱动中心，而其他层级在人口收缩大背景下自生自灭，只要周边乡村无法进一步城市化，那么其他档的城市就会面临当前乡村一样的衰落问题，人才会顺着交通干线流入一二线城市而土地财政会隐性崩盘，最后衰落成公务员城市，也就是需要中央财政转移支付来输血才能维持。此时，行政规划上就要重新划分，地级市降成县级市或合并入周边城市群，同时地方财政开启只退休不纳新的隐性缩编，降低城市开支并为最后行政降级铺路。因此，虽然今年到处都是要考编的，但放到一二十年的尺度上，公务员事业单位会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再向社会输送毕业生的，或者说向社会问题更复杂的大城市输送，毕竟小城市治理成本其实也低，就是按供需调配即可。其实一个数学问题就能说明，我们现在有公务员事业单位从业人员4000万，大概35个人养一个编制，但我国人口会下降，那时候会不会需要这么多就不好说了，更不用说人工智能等技术侧对人工的取代了。
不过这是我回国前的想法，实地看过后大方向虽然不会变但多出了很多我之前没想过的思路。第一点就是北京的人为城市化停滞，这是通过控制人口流动实现的，实话说我在北京那几天除了感觉物价高了快递柜多了以外在城市面貌与基建上跟16年我出国那会差距不大，当然我没去看是不是因为卫星城变成发展中心，但北京本身的发展水平已经跟发达国家城市差不多了，上升空间不大，就连学区房价格都支撑不住了（学区本质就是教育资源分配，现在学区房的溢价水平已经足够拿来上私立或国际学校了，再高还不如移民）。对于北京这个档次的城市，如果不控制人口流入，那么生活成本会显著降低，毕竟大城市基本都是服务业为主，控制之后用人成本就会上升进而带高生活成本，但另一方面，不控制人口很容易形成城中村与贫民窟，现在看北京选的是牺牲发展提高生活成本，同时也避免城市规模过大带来的管理困难，可以理解。
西安如前所述发展就特别迅速，而且我去的时候还不到春节，但即使属于淡季气温在零下游客都非常多，兵马俑我就直接没能挤到前面去看，大唐不夜城那边到了晚上也是人山人海，钟鼓楼都要排队，陕历博我根本约不上票……这些我十年前在夏季旺季都没看到，在消费端比预期繁荣。当然，通过跟网约车还有出租车司机聊天，也有问题，例如去年放开管控后往返机场的单子比前年还少，再就是房价全面下跌，也存在保交楼问题，给我感觉就是大钱赚不到了但还能赚小钱。无论如何，作为区域中心，西安没有衰落的动力，周边还是会持续输血，过去十年还能搞这么大变化且确实有用算是产业升级了，城市经济水平接近发达国家的下限了。
但到淄博这一层，人口已经负增长，除了主要商区别的地方衰落明显，更麻烦的是还建了一个新城，除了市政府其余单位几乎都搬过去了，而那边很多楼刚刚封顶，根本没有买盘。去年淄博的火最大原因就是物价低，这本就是个老工业城市，工薪阶层消费本来也不高，物美价廉在一定程度上是成立的，基建也对标了一二线城市，因此到淄博消费问题不大也方便。不过淄博很难变成旅游城市，这边的老居民其实也是几十年前的工业移民，现在退休了拿企业职工养老金也就能支撑月薪3000左右的消费，不管是不是网红城市，这边吃一顿饭也很难支撑人均百元的旅游菜价，但乐观的方面在于似乎月薪3000的城市刨除掉那些烂尾项目也过得下去，不必迁移到济南或青岛，此处的支柱不是旅游收入而是退休金及其背后的中央转移支付。
原本是农业为主的城市如果转型旅游城市几乎只能靠涨价来收割游客，毕竟此时旅游业成为主要支柱，农民的退休金低到我以为是按美元计价。当然，这里的变数在于退休年龄、退休金还有国家转移支付相关政策会不会变，只要不变，现状还能维持二十年左右，但包括中美在内世界大多数国家在全球老龄化长寿化大趋势下的社保系统其实都不能维持到那个时候，中间一定会有变数，或者开放移民，或者科技革命，不然就向东看看日本这个体验服或者拉美这个公测区。
也就是说，虽然我见的所有人都在感觉自己资产缩水，但面上的消费其实还算正常，只是信心不足。特别我在西安那几天，正值股市一路下跌，给人感觉经济没救了。但其实人还是那些人，当前出生人口的影响会在二十年后才到来，中间这二十年还是这些人在活着。同理，其实资产扩张也是如此，例如你要是2010年买了一套房自住，过去十几年可能要翻一两倍价格，这种价格都是信心而不是成本拖起来的，现在信心不在房地产了，转到消费享受了也没啥问题。真正跳脚的是打算投机时代红利的人，他们的信心与事实脱节了，以为房价永远不跌，那也只能接受时代拷打了。这在投机加密货币的那些人身上上演无数次了（我其实也看好这项技术的未来，但当下的风险还是偏高）。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高水平基建的附加影响。在西安明显出现了更多的无障碍通道与母婴室，很多公共卫生间也开始提供卫生纸，当然在淄博取纸需要刷脸，一天只能取一次，另外就是淄博的公共卫生间也开放为驿站，供环卫工人休息喝热水。这一切都需要健康的地方财政与市场来支撑，但有总比没有强，期待在国内看到更多残障人士的自由出行。另外就是图书馆与博物馆这类公共服务设施也做得不错，图书馆刷身份证就可以借书阅览还有图书消毒柜，博物馆策展水平虽然不行但商业模式已经找到了，配套的文化创意产品也很丰富，这些面向市民免费开放的资源长期看回报率一定不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突然对换美国城市与中国城市居住的人口，从基建水平上应该差距不大，不过文化差异那就天翻地覆了。但还是过度基建了，当前的基建适合20亿人口，维护成本往后会特别高，但税基又少了，到时出现按机械臂收税我也不会意外。
说回西安，这次我算是放开吃了，永兴坊回民街吃了两天，虽然全是高热量，但我在美国也没少吃草料，时空对冲一下。兵马俑重新看了，还是请了讲解，但除了三个坑其实可以花下半天取骊山园，那边有免费导游讲解，而且把原来放在三个坑那边的铜车马给搬到骊山园了，这铜车马历史地位比兵马俑应该是要高的，其虽然只有1/2尺寸但确实到青铜器极限了，再大青铜自身的强度已经支撑不了自身重力了，得到月球上去才能接着造。此处遇到个意外，有个游客把自己身份证扔到坑里了，只能找考古队了，据说上一个自己翻进去的被拘留了一个月。另外请导游的原因在于他们会用手机展示些内部培训资料图片，网上据说查不到，也算是真人导游为数不多的特权了。华清池请的讲解略有失望，总想推销景区商店的朱砂，当然讲的还可以。西安的导游其实都开通了短视频账号，有的还在上面买票啥的赚点外快，有这份赚钱的心，经济复苏不困难，但希望别在直播里胡说八道，很多伪科学论断。至于说钟楼鼓楼跟城墙都挺不错，城墙里还有个小博物馆讲不同年代的城墙遗址，挺有意思。重新去了湘子庙，发现原来那个青旅已经没了，碑林博物馆也是约不上票，在城墙上大概看了下，要知道十年前我下午逛碑林，里面连上售票的人数都不到两位数。要说不如意的地方也有，交通上电动车摩托车横冲直撞跟十年前比有改进但不大，没有明显的宰客但永兴坊的黑车司机很不友善，我明明已经手机叫上车了还在冷嘲热讽，回民街排队买东西有当地人插队。不过我也说不好这是西安的问题还是个别人的问题，懒得计较。应该说手机极大方便了旅游，公交地铁都可以刷手机，买票付款也都没问题，二维码一扫啥都有了，更方便的在于可以随时退过期退，买起来没有心理负担，比较适合不跟团闲逛的玩法，反正这次我就没做具体计划，基本是随着父母，累了就休息，想多玩会就多玩，因为住的酒店高层，每天早上能看到山间日出，这点我爸很满意，至于说西安，按我妈评价就是不如淄博。
我个人而言，故地重游其实让我重新思考了下旅游本身的意义，究竟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还是说学到什么知识，也或是充分的放松。都有，但把旅游两个字分开说，旅说的是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游说的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合在一起就是到外地闲逛，至于说目的地有什么样的景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去，跟谁去，体验如何，这不是一个任务，更多是一段没头没尾的经历，而正是这一段段的经历重组成了每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