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国最高法打算推翻1973年的罗伊诉韦德案的文件被泄露出来了,然后支持跟不支持堕胎的人都上街了。支持堕胎权的人痛批最高法开倒车损害女性权益而不支持堕胎的人则痛批自由化后人们对生命的不尊重。其实这里面就一个核心问题:啥算人?或者啥算生命?
在反对堕胎的人看来,生命都是天赐的,上帝给的必须要,是命中注定的。去年德州的心跳法案就认为当胎儿6周后有了心跳就是生命了,此时堕胎就是杀害生命,漠视生命不负责任,也就违法了。不过6周时间很多意外怀孕的人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怀孕,等发现了就成天赐了。在支持堕胎的人看来,女性有权力决定自己是否生育,生只是生育的一部分,育才是大头,如果生而不育才是不尊重生命或不负责任的表现。如果生育不能自主,那么谁来承担后果与风险?支持与反对堕胎跟是否控枪是美国最能吵起来的问题,基本两边都能找到自己的论据,到最后就成了单纯的立场之争。
不过,从科学上看6周有心跳是个很无厘头的标准,地位大概跟0.05的p值差不多。原则上精子跟卵细胞结合成受精卵结合后就算是新生命了,毕竟遗传物质是一套新的而且可以新陈代谢。但如果这要算生命的话就会引出一箩筐问题,海拉细胞算不算?这个癌细胞取自于一位美国女性,她本人1951年就死亡了,但她的细胞到今天活在无数生物学医学实验室,为我们了解癌症提供细胞模型。干细胞算不算?干细胞理论上具备全能性,拿干细胞克隆人技术上实现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在技术上还没实现的时候,我们拿干细胞做实验是不是在搞屠杀或虐待?更不用说胚胎干细胞提取本身就是有伦理争议的。体细胞总不能算了吧,吐口唾沫都能吐出去不少,但iPSC技术可以把体细胞诱导成干细胞,那是不是体细胞也得看成潜在的小生命?就算只看妊娠过程,如果是多胞胎,怀孕过程是会出现一个胎儿把另一个胎儿吸收掉的情况的,那是不是这孩子没生下来就杀人了?
讨论何为生命其实是在讨论一个阈值,但科学探索与技术发展下所有阈值都看起来像是随机数。前面的所有讨论都是构建在一个人是一个生命的前提下,但一个人如果只是一个生命那八成也是活不下去的,我们需要肠道菌群,甚至有人建议剖腹产的胎儿要在出生后先在脸上糊一把母亲的排泄物来获得顺产会更可能得到的重要肠道菌群。同样的问题在于,当我们成长过程中如果出现寄生虫或真菌感染,那么不论你觉得自己有多唯一,你实际是一个共生体。更有意思的是当一个人死后,体内细菌会迅速繁衍,看起来更像是生命的狂欢。你我不过是一堆有机物的堆砌,个人主体意识很多时候其实根本就无法影响这堆肉的新陈代谢。
当我成了我们(这里不是说精神分裂或多重人格),杀死寄生虫算不算不尊重生命?或者这样说,如果我们站在寄生虫的立场上,我努力半天,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水草丰美之地,现在这个地方突然要电闪雷鸣搞死我,这是不是很无厘头?假如地球有生命意识,估计早就对人这类寄生虫恨的牙根痒痒了。宗教里所谓的众生平等只能是一种想象,用来寄托尊重生命的理念,但人类要真的尊重生命,估计最该做的就是原地自杀。
生命不需要阈值来判断,就像科研里不应该拿一个决策工具来讨论科学问题一样。阈值下判断的生命一定是社会的且具备伦理属性的,但跟尊重生命是两回事。同样,科学家总是纠结自己的数据的p值是0.049还是0.051也没啥意义,如果一个规律存在,那么就是存在的,只能说你的测量手段还不能很好识别,科学规律不会因为你测量的具体数值而一会存在一会不存在,在没搞清楚时可以存疑而不是着急去给出判断标准。科学规律是不会被决策方法所定义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生命亦如此,6周也好,22周也好,生命从形成受精卵的那一刻就诞生了,但这个生命是否需要保护,或者说为了保护这个生命而影响另一个生命是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一刀切定个时间本就是荒谬的。
保守派总是喜欢退回到一种原则分明的时代,这样可以闷着头过日子然后死后上天堂。但自由派则喜欢设想不同的未来形成新的理念来应对当前的问题。这样的后果就是保守派在共同原则下是容易团结的,但自由派的不同理念下总是先产生内斗。社会既需要自由派踩油门也需要保守派踩刹车,这本来就是个互相配合平安上路的发展过程,但现在却出现了油门刹车一起踩而前方路上的大石头没人关心的状态。为了生存,我们才有了理念,但为了维护理念去放弃生存是本末倒置了。
这个世界上的条条框框本质上都是前人为了后人的幸福生活而指定的,如果后人没有感觉到幸福,那么就应该抛弃掉。同时,不同时代的人对幸福有着不同的定义,没必要对定义不同的人破口大骂教做人,有这精力不如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或者说,自己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