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消亡 - Miao Yu

周四早上，我照例查看新闻，然后就发现满屏都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消息。如果我没记错，几天前普京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入侵乌克兰，这咋翻脸比翻书还快？等我再读了下，发现在造词这件事上，搞科研的还是远远不如搞政治的，只需要重新定义一下“侵略”就可以了。

我很少谈政治，主要是高一文理分科考试里我的政治还没到60分，考虑到学文科还能考出这种羞辱级别的分数就头也不回选理科了。也就是说，政治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属于我那辽阔知识盲区里的一片不毛之地，真正让我对政治有点了解的是苏联笑话、 Sir Humphrey 还有冷战时代的科幻小说，所以很明显，我对搞政治的人和事天生反感。

政治是涉及群体决策的行为，这种行为经常是替别人决策并负责。我个人既不喜欢别人替我决策也不喜欢干涉别人的决策，自己对自己负责就够了，是非对错不用别人来告诉我正确答案。不过，我确实没想到都21世纪了，战争竟然还能打起来。

当前的地球除了南极洲，已经不存在没有明确国籍或地方政权控制的土地了。考虑到公海上或海底还不能长期住人，如果一个主权国家的士兵跑到另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里跟这个政权的武装力量开火，这不是入侵又是什么？不过从美国这些年的入侵记录，特别是从去年阿富汗撤军的效果来看，军事入侵的净收益可以说对战争任何一方都是负的。

21世纪之前的战争是有利可图的，殖民地资源、宗教信仰、土地等都可以算某种收益。但20世纪末的全球化浪潮中，资本与高新技术已经取代军事力量来主导世界各国发展了，这两个东西都不是能靠占领来获取的。今天的国家多一块或少一块土地是不能显著改变居民生活水平的，国家的凝聚力正在被都市群凝聚力取代。国家的凝聚力会因为城市的自主政策而越来越弱，最终变成一个服务主导型机构，甚至是一台超级电脑。

今天几乎任何一个现代国家都面临高城市化与乡村的衰落。原来说修路可以把偏远地区的东西卖出去，但东西也许卖出去了，人也顺着路跑到城市了。从国内修高铁的经验看，高铁沿线城市几乎都在损失人力资源，人口整体本就老龄化了，年轻人还都搬到了城市里。长期来看，任何国家进入现代化后都会形成都市群，这些都市群就像是肿瘤一样吸取周边的人才与各类资源。与之对应的，都市群之间会形成竞争，各自通过区位优势或比较优势来生存。

而都市群自己则会表现出跟国家不同甚至相反的政治意愿。以纽约市为例，纽约市高度依赖移民，甚至不存在优势族群，其政策制定必然要兼顾不同背景人的感受，很多跟美国国家层面的政策是有冲突的，例如非法移民在纽约市能得到联邦政府不会给予的庇护。伴随工业化的深入与人口老龄化，会有越来越多的国际化大都市比国家更早实施开放移民或其他类似政策。国内新冠防疫上也能看出上海跟二三线城市的不同，这种城市跟国家间的矛盾未来会越来越多。

在这个大的历史趋势下，真正有危机感的是国家这个体制。俄罗斯的前身苏联可是冷战里的第一世界国家，发展到今天GDP连韩国都不如，连前十都排不上，联合国五常里垫底，人均GDP跟中国差不多。当然，搞成今天这样跟美国制裁是分不开的，说句不好听的，俄罗斯现在的国际影响力在资本技术说了算的今天已经完全是二流国家了。不过，俄罗斯的军事实力却一直很强，只是军事力量跟国家凝聚力一样，进入21世纪以来都处于弱化状态。

军事力量的全球影响力弱化很大程度要归功于核武器。由于这玩意杀伤力实在太大，如果再开打世界大战，那么基本一战就能打回农业社会。当前大国间军事力量都是维持一个势均力敌的状态，小国的军事力量如果不是为了打内战或局部战争自己作死，其实毫无意义，单纯就是给几个军事强国的军火商送钱。1998年到2004年，第二次刚果战争期间非洲平民伤亡500-600万人，远远高于朝鲜战争与越南战争，我在这些年上小学跟初中，初中也是要考时事政治的，但相关教材根本就没提过哪怕一个字。战争这种苦难如果不跟大国沾边，甚至不如明星一条花边。

说白了，战争影响全球利益重新分配的能力在今天已经很弱了，而俄罗斯在制裁下经济也已经很弱了。这次入侵名义上是国家安全感受损，实际上这种没安全感的国家多了去了，但俄罗斯要是再不折腾下，国家影响力可能就会慢慢退化到刚果那个水平了。如果到那个状态，他就是全军入侵估计西方国家都懒得给个头条。在我看来，俄罗斯用这种二战冷战时代的手段去搞乌克兰，一方面是乌克兰确实14年后左右横跳自己作的，另一方面更多是为了维护联合国五常话事人这个位子。

俄罗斯当前的经济来源既不是资本也不是高新技术，更像加拿大澳大利亚那种需要卖资源的结构，人口结构不但老龄化严重，男女还严重失衡。这个先天条件就决定了俄罗斯必须要不断在自己的军事实力上秀肌肉，不然不仅是无法对外构成威慑，对内可能都无法压住内部分裂势力。一个多元大国的内部一定存在不同族裔与信仰的矛盾，如果经济大发展大家过的都好就没问题，如果被制裁势必激化内部矛盾，此时对外树敌就是唯一的选择。族裔与信仰间的矛盾其实长期看是能被城市内部消解掉的，代价就是世俗化，但族裔跟信仰可是保守主义的大本营与核心凝聚力，他们可不那么容易被说服。

俄罗斯事实上选了一种封建帝国扩张的方式来解决自己当前的国家认同问题。不过，大概率会在乌克兰搞出类似阿富汗一样的结果。不论你是否只攻击军事目标（这是笑话，因为他总可以说军人藏到了民事目标里，以色列直呼内行），也不论你最后是否扶持一个亲俄政府，这次军事入侵的最终后果就是把乌克兰搞成长期内战状态，事实上也不能带来安全感。军事行动要是能带来安全感，车臣那边就不会滋生恐怖主义了。入侵乌克兰这件事如果放到50年后看，更多是一场类似第二次刚果战争那样的局部战争，因为那个时候俄罗斯国力可能更弱。如果西方进一步制裁俄罗斯，那么很难说会把他们逼成啥样，搞不好真就不惜搞世界大战同归于尽来证明存在感了。经济制裁的压迫效果远强于军事斗争。

说美国把俄罗斯当首要敌人真是小看美国了，俄罗斯属于西方外交上永恒的甩锅对象。现在美国在这左右煽风点火的原因很简单，战争状态总是能提高在任总统的支持率与国家凝聚力。美国更害怕的实际是自己会变成俄罗斯那样，要是让川普继续在台上横跳，搞不好加州跟东北地区都能搞独立。全世界的保守主义执政者在面对内部矛盾时总是会选对外干架的，他们脑子里战争解决一切问题。

俄罗斯也好，美国也好，乌克兰也好，里面这些政治家都不是啥好饼，满嘴正义邪恶的人最会算计。我看到的更多是衰落的大国在用帝国思想做最后的挣扎，美国俄罗斯都不例外。不过，战争这种解决国家间矛盾的形式总是要消亡的，一方面在于国家本身的凝聚力就在消亡而转为服务职能，未来人们的凝聚力会跨族裔跨信仰构建在都市圈上；另一方面则是杀人这种原始惩戒手段远没有经济制裁来得刻骨铭心且有效。

真正的敌人是保守主义，他们会是未来矛盾斗争的主要发起者，他们会用民粹的口号与宗教信仰来凝聚人心，去维护旧时代的荣光。资本主义虽然敲骨吸髓，但比保守主义者的理想国还是更人性化一些的，保守主义者只会崇拜强权、等级与优越感，自由与平等只存在于特定族群、信仰者或阶层之中。那些鼓吹战争将别人的苦难当成段子的看客显然不真正知道和平的珍贵，无知是保守主义的最大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