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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感

仪式感是一种有意思的地球人文化现象,是地球文明寻找生存意义的一种体现。作为整体的地球人会把行星年周期中的某一天设定为纪念日,然后每隔一个行星年就进行某种崇拜活动。这种崇拜活动里地球人会为下一行星年进行毫无意义的规划与许诺,有些许诺重复出现,根本就没有被认真对待,完成度堪比巴特文明的战争,只有起始日期,没有截止日期。

除了天文周期造成的群体性仪式,地球人也会在个体成长的重要阶段进行某些仪式,例如他们对离开母体的日期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并设定为出生日,但银河系通行计算方式都是从精子与受精卵结合日开始算的。有学者指出这可能是因为地球人没有发情期,或者说地球人天天都可以发情,所以计算这个日子非常困难,而离开母体的日子则可以准确记录。这有一定的道理,但布瑞顿文明却在后现代化后统一使用了反推的精卵结合日作为生日,这项举措解决了不少血缘绿帽问题,可见地球文明依然处于某种爱面子失里子的状态。

地球文明存在成人礼,成人礼代表个体脱离家庭成立家庭或独自生活的日子。这个日子有时对应考试、有时对应结婚、还有时对应找到工作,成人礼更多是经济意义上的独立。在早期地球文明里,只存在形式上的成人仪式而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成人,因为早期地球文明更多是以血缘家庭或宗教来存续的,个体终其一生只是为了延续大家庭式组织的寿命顺道活着,很少出现脱离家庭民族宗教国家而找寻自己存在意义的个体。不过,任何文明只要足够发达,个体的自由就会逐渐成为追逐的目标而整体的生存则会相应受到威胁。绝大多数文明发展到现代社会后都自发走向了体制文明的灭亡与虚拟文明的兴盛,他们技术上在可以物理上进到星辰大海前先实现了意识上的虚拟空间的构建,文明的多样性直接在虚拟文明里交互繁衍,最后只剩下可以保存意识体的基建依赖恒星半永续能源运行就够了。

地球文明对死亡也存在某种仪式,早期会埋入行星壳的尘埃层进行缓慢而毫无意义的矿化。个体中资源调动能力较强的会为自己的生物学外壳修筑巨大的构筑物来供后人崇拜,当然后来其设计原则则变更成了防止后代入侵构筑物。当前地球文明则因为人口在过去二百年的激增与土地资源的限制转为了燃烧矿化来处理遗体。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实现虚拟镜像意识技术,那时候生理上的死亡概念就会毫无意义,真的猛士求死不过是拔掉电源。死亡本质是一个文明概念而非生理概念,作为文明概念的死亡虽然不可避免但基本与文明本身寿命一样长。地球文明用过书这种载体来传递生存经验,或许一本书很久都没人读过,但只要有人或其他文明重新发现它,里面的内容就会再次产生影响,其就不会死亡,因此将死亡作为仪式原因也是一种意义不大的行为。当然用书作为例子并不妥当,布瑞顿文明就发现绝大多数的书都是在反复吟唱一些写在基因里的故事、动机与道理,属于复读机加壳。不过,对生理死亡的尊重也是符合以个体非虚拟状态为主银河系伦理的,对于虚拟状态而言的星球文明死亡仅仅指恒星的超新星化等不多的情况。

地球文明里仪式更多是一种动员行为与信息传递方式,通过情绪力量来抵御对生存危机的恐惧、对同类传递自己的感觉或仅仅就是感动自己。在仪式的准备进行与结束的过程中,这种力量都会出现并起作用。一般而言,集体仪式感是一种同化手段,用某种信念来紧密团结若干人,仪式后参与者会出现分别心,视共同经历仪式的个体为同伴,共同应对生存中的问题,例如在高杆上雕刻图腾或婚礼上雌雄个体口器对接等。从实际功用上看,集体化仪式的行为毫无意义,但却产生了内化效果。在地球文明进入到资本主导的阶段后,所有的集体仪式都可以用一般等价物来量化其功效,地球文明中的广告就是执行金钱仪式感的最常用载体。

不过,如同多数文明的发展进程一样,地球文明进入个体自由阶段后,仪式感更多是为了让自己处于积极兴奋状态(有些学者称之为多巴胺成瘾现象,但笔者认为感觉很难用单一物质来描述)。这种感动自己的无意义举动丰富了地球文明的多样性,不同于那特文明里普遍对自我感动的厌恶与羞耻感,地球文明里的个体还处于为个体的仪式感寻求正当理由与群体认可的阶段,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深刻发现智慧个体间的差异比物种间的差异还要大的普遍性事实。地球文明的个体当前总是处于对安全感的渴求之中,举行仪式会让他们短暂隔离负面情绪并专注于某一件事的完成过程中,不过这种借助仪式的外在机械步骤的行为其实是多余的,自由的个体可以自由进入到理想的情绪状态而完全不需要仪式,但地球人想明白这一点还需要等很长时间,他们还没有普遍开发好自己的大脑。虽然少数个体事实上达到了个体自由态,但其追随者却演化出了宗教这种文明糟粕,其因信称义的教众几乎丧失了实现个体自由的可能。

即使是地球上的个体,为了感动自己也会制造个性化仪式。他们大都把自己幻想为一个人的君主,对着地球发号施令,也会因言称义,塑造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与行为规范。他们想把自己照顾好,但现实中的无能与混沌无法给他们提供认同感与安全感,因此就需要仪式,有时仅仅是重复吟诵一句话也能带来暂时的解脱。但有意思的事,地球里那些口口声声要死要活的个体并非是真正走投无路的那一批,而只是些无法脱离外界影响又无法平衡自己心态的不自由的个体。在帕克文明中,这样的个体被称为非完全体,有学者则称为耗散个体,只有不断从外界吸收情感反馈才能维护内在平衡有序,而多数自由文明里这种个体仪式感都是被嘲讽或漠视的对象。

地球文明仪式感的一个副产品是音乐,在其他文明中我们都观察到节奏感对于情绪条件的作用,似乎规律性带来的安全感会抚慰文明天然的躁动。不过,地球的音乐同样也造就了其独特的情绪表达方式,多数地球仪式中都伴随音乐,例如生日崇拜或遗体送行中他们会用非常类似的曲调来进行庆祝。音乐与仪式所在的建筑会产生微妙的物理配合,让仪式中的个体产生独特的认同体验。更广泛地说,仪式感在地球文明里被当作“美学”,他们界定出了很多事实上毫无意义的通用审美标准灌输给他们自己,养活了一类被称为评论家的群体,但其实个体意义上大多数个体并不会对这些文化主观标准产生共鸣,但却会迎合推崇这种标准,这也是个体处于不自由状态的一个体现。

不论如何,地球文明里仪式感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文化现象,当前发展阶段的人类更多是利用仪式感来实现某种生存目的,等他们足够聪明时就会发现这里面的问题,就像我们提坛文明曾经所经历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