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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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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MS 算是物美价廉的质谱类分析化学会议了,注册费跟国内会议差不多,而赞助商基本都是不差钱的大户。对比匹斯堡会议的规模来说差不多少了一半,不过这也显示了质谱在分析化学中半壁江山的地位,另外那一半则差不多都是光谱。这次来开ASMS比较特殊,顶的是加拿大的名头,但他们提前两天就到了,我匆忙处理了下手边的事就跑了过来。路上读完了《公园大道的灵长类》,飞机上自从放开了手机不关机后,陌生人交流确实越来越少,对于我这种一交流就是纯消耗的人来说是福音,但对不说话就无法获取存在感的人而言可能就很难受了,连借口都没了。只是下午到亚特兰大时下飞机就有点懵,这个机场太大了。跟着人流稀里糊涂出了机场但没找到停车场打车,本来就是路盲,配合立体结构感很强的机场自然是没少走冤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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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属于完全甩手给加拿大那边安排住宿,结果他们搞了个 Airbnb 的公寓,别说还挺大,两室两卫一个通透的厅连着厨房。我跟印度小老弟住一大屋,加拿大壮汉自己住一个小屋,好在床位是够的,开会时听师兄说他们那边两个人挤一张床,极为别扭。本来加拿大那边要来更多人的,但发生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孟加拉国小哥护照过期,另一个印度小哥签证没下,另外的加拿大小哥实验结果不好被老板禁足了。女生那边最终只来了索菲亚一个,一个辞职另一个则完全不知道原因。我对课题组八卦向来兴趣不大,但印度小老弟一个劲说,但那时我没意识到,这次亚特兰大之行基本成了印度文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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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没怎么接触印度小老弟,一来就找我练习口头报告,我吃饭时一遍,睡前一遍,第二天一早又一遍。这已经达到我博士毕业答辩练习的次数了,正常我都是今晚做完明天讲,时不时搞点自由发挥,当然因为这个没少挨批评。等加拿大壮汉回来后我抱怨两句,结果那哥们幽怨地看着我说,他已经听了五遍了。其实多练习是好的,但小老弟每次练习开头都要郑重的告诉我他在印度做过二十多次报告,非常有经验,就是计下时间。问题是,每次他都快3分钟,而我每次都告诉他哪里需要慢下来重点讲解,感觉这种练习根本没意义啊,不过也不好说,他可能多练习一遍就多一点自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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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贯不管海报打印,到了后索菲亚告诉我会场价格比注册费还高,他们找了个便宜的已经打印了。在会场我想都没想就说你把地址发过来我也去打,这是我又一个错误,因为那个店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从公寓出发大概二十分钟,会场也距离公寓二十分钟行程,问题是方向完全相反。不过我很快就安慰自己不用担心,因为我看到了亚特兰大满大街的共享电动滑板车,我很早就觊觎这玩意了,而正统古板的纽约人根本不允许这玩意上路。其实相比共享汽车,共享电动滑板车价格上算不上便宜,但速度确实够刺激。不过,我路盲,所以到目的地时间实际比步行还要长。共享电动滑板车的好处是没有押金问题,优步需要上传驾照而Lyft不需要,扫码开始计时,结束拍照留念,全流程都非常简单,但似乎是需要头盔的。亚特兰大用的人也很多,不过共享经济做到今天不烧钱的怕是不多,商业可持续性还是问号,很可能最后就成了大城市才可支撑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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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议算是见到了很多参考文献里的熟人,MSDAIL作者、MZmine作者、GNPS作者还有在推特上特别活跃的一个印度学者。当然,加州那个傲娇大牛也来了,这次宣传了个云计算平台,我站旁边听了一下,发现问问题的基本都是外行,这明显就是个用在亚马逊云上的Docker镜像,后来也亲自确认了,不过大牛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虽然可以共享但他们镜像对接的是他们本地数据库,移植性可能不佳。“对对对”,我马上附和道,然后他释然地笑了,大概心里说道:原来也是个外行。既然他来,Scripps 那边就不会来人,实际只有个学生的报告,内容忽悠成分比较高。

代谢组学这边相关workshop好几个,来的人也都是熟面孔,有一个希望对未知物鉴定达成共识,因为现在标准越来越多,最多的一个有七层。不过我一贯认为费力做鉴定不是个好想法,考虑到可重复性,你鉴定出来的产物最后不一定有用,特别是那种未知物,发现与功能验证同时进行我觉得太过粗糙。更重要的是可能根本没用,因为代谢物数据库根本不实时覆盖新产物,这使得组学研究始终停留在目的分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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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组学也有个 workshop,因为是在亚特兰大,主持的自然是 Emory 大学与跳槽到哥伦比亚的 Gary。好在他们也提到了西奈山,目前美国有独立暴露组学研究所的可能就是这三个单位加上EPA,很明显太少,国内则似乎是空白而欧洲那边也已经开始有会议了。不过现在很多讨论还是集中在术语定义上,看起来几个大佬认为暴露组学是把基因组做不了的都算在暴露组里了,不过特色领域说起来还是代谢组学或非目的分析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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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MS的会议安排是挺有意思的,口头报告与海报报告完全分开时间不冲突,从早八点到晚九点都有安排,搞得我感觉开会比上班累多了。一般来说,口头报告分量会重,但从讲解上看,海报的工作量更大。我在会场站了四个小时,类似的话差不多说了十遍,这算是被动练习了而口头报告加提问也就二十分钟。这次会议提供了二维码,我也放到海报上了,但没想到不是自动发而是会后一天把扫描过的人与邮箱发给你让你再自己联系。懒到我这个级别自然不可能发十几封邮件,直接用BCC一次性搞定了,但愿别被识别成垃圾邮件。这是我觉得唯一该用BCC的场景,这个功能我不喜欢,但遇到不想让收件人知道其他收件人的情况时还是很有用的,毕竟得保护隐私。算起来能有二十个人了解我的工作就很不错了,毕竟一般学术论文加审稿人读过的都不到两位数,这样看会议还算是交流效率比较高的了,虽然学术圈整体新想法的交流效率还是低。

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们几乎不接受新想法而更多去磨技术精度或者去搞机器学习等对于其他人而言跟玄学差不多的东西。我个人而言更喜欢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而不是单纯技术排列组合与堆砌,就是那种别人没说出来前想不到但说出来后又觉得特别通顺的感觉。这更多是科研的原始美感,科研成果自然要解决科学问题,但也应该是有灵感的,能体现智慧与思考的。在分工与职业化的今天越来越少了,太多人被术语体系与专业词汇困死在一个角落且不与其他领域交流,这是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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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的印度小老弟又要出场了,他第一天做完口头报告后就非常轻松了,然后到了饭点就向我推荐印度菜。除了在玉渊潭公园看过印度飞饼的表演,我也许就是跟某人吃过一次印度菜但口感早忘了。这次小老弟几乎顿顿印度菜并且进行点评,有次给我推荐了 tandoori 烤鸡,我带回宿舍后随口说了句会不会凉了,然后他一指头戳进米饭跟肉里试了下,然后告诉我还可以,搞得我都不知道该咋吃下去了。据我观察,小老弟对印度文化是特别有优越感与自豪感的,也因此感觉不到自己很多做法是可能并不符合其他文化的价值观。这种情况单纯说根本没用,可能还会造成对他的冒犯。不过实话说印度咖喱饭配上饼是挺好吃的,前面说的那个烤鸡也很好吃(我尽量不去想怎么吃的),还有推荐的小甜品与饭后嚼的香料都不错。同样的,移民的北美餐馆总会形成一些亚文化,中餐馆会给幸运饼干,印度餐馆则是水果糖或巧克力。

小老弟给我给我另一个文化上的感受就是特别特别特别顾家,只有有时间就跟老婆或父母打电话,在会场只要感觉没意思就打电话给我说回公寓吃饭或休息。给我普及了一把今天在印度是老婆给老公做很多菜的一个节日,且也普及了一把印度高等教育体系与多数人对工程师与程序员的追捧。小老弟其实是挺害羞的,他跟教授或加拿大壮汉很少说话且口音比较明显,但跟我似乎挺聊得来。我估计可能是我对口音的分辨率很差,到今天分不清英式英语与美式英语,这样反倒能尽量理解他在说什么。很多母语为英语的人耐性就没那么高,听不懂就放弃交流,还是有点高姿态的,他们自己甚至意识不到这样做其实没那么尊重别人。不过我有个明显感觉,澳大利亚来的人有时特别在乎自己有口音,有时还会强调下希望对方理解,但对我而言听不出来,就是英语而已。

小老弟非常实在,坦言来这边就是为了海外研究经历好回国,跟我最初目的也差不多,不过我眼下存在一个能否把自己想法转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的问题。我之前看到过很多对印度人的正面负面评价,这次共同生活几天的感觉就是其实没那么夸张,就是他们在遵循自己的文化传统而已,他们很多想法的起点就是家庭而不是西方那样的个人主义优先,会有很明显的交际诉求与民族认同感,其余的就都一样了。一个印度人与一个中国人的差异甚至少于中国国内不同城市居民对某些问题的认识差异,给群体贴标签是一件很徒劳的事,差异没那么大,不影响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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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完全错过了找工作的部分,不过我不觉得会是大问题。第一,我不怎么考虑美国工作;第二,小老弟告诉我很多人招我这个背景的。确实也见到了很多华人与国内过来的人,有之前的师兄与国内开会认识的人,也有刚认识的。特别有大气物理所那边过来的一个做便携质谱的百人,她还带我听了一个颁奖礼,里面获奖者介绍的真空电离质谱技术非常神奇,我想不出真空条件下形成带电粒子的机理,大概是真空下溶液挥发中出现的某种电离过程,这也可能是为什么应用都是蛋白质,绝大多数蛋白质溶液中就是带电的。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是等离子体扔到电场里就会有分离,而质谱又很灵敏,这可能是本质原因,电离过程不必要但等离子体是必须要形成的。这次倒是被教授喊着跟岛津的人吃了个饭,感觉他们阶层感挺明显的,不过说起话来都是老油条,各种模棱两可。其实也跟waters、AB还有安捷伦的人交流了下,我之前有个观点那就是很多研究仪器公司可以做但不做,反而让科学家做这样卖仪器,现在的感觉是似乎仪器公司招的人有些题目确实做不了或者用很机械或笨方法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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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而言,离子淌度质谱与直接质谱快速检测技术应该是当今质谱两个主要热点。代谢组确实也是热点但目前是一团浆糊,很多没达成共识,更不用说现在大量搞蛋白组脂质组的也想过来分一杯羹。生物信息学方面,忽悠比例非常高,拿 t-sne 来进行统计推断这种事也就搞应用的人能做出来。很多小领域存在共通的解决方法但好像两方面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目前很多努力与进展是在特定的应用领域,问题都属于比较明确的,这些也确实容易获得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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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的活动是包场水族馆,自助对于吃了好几天印度菜的我而言是一种解脱。开会-交流-会后聚餐,这种学术交流方式自然好过线上冷冰冰的邮件,对于年轻人而言可以开拓眼界,对于公司而言可以开拓商路,对于学术大牛则是提高声誉的一种方式。不过我也观察到很多大牛颐指气使的姿态与年轻人对未来的挣扎,很多学生坦白说他们早就不在第一梯队,留在学术圈会很痛苦。这里我引用一个灭霸指数来解释:如果一个学科里的人少了一半完全不影响学科发展,这个学科就是过热了,有的学科甚至可以打好几个响指都不影响发展,高度的可替代性意味着非能力因素会在竞争中更为重要,这会把学术研究带偏。对于学术圈这种不确定性比较高的行业,年轻人一定要有自己不可替代的理由,否则焦虑与不安会长期伴随,这是个拼脑子的行业,如果你就喜欢响指数比较高的研究领域,那你需要的力量可能并不来自于你自己。不过还是要吐槽下小老弟,开始是联系不上,他去玩VR了,之后本来都打算走了,结果他说上个厕所,然后我在外面等了快四十分钟。看来我还是比较适合独来独往去开会,不是不合群,只是我会考虑同行者的感受,但同行者可能并不在乎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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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大是1996年奥运会的举办城市,南北战争时南方首府,但真要说景点可能就是水族馆,我也去了可口可乐世界,但也就是最后尝试不同口味可乐有点意思。最后一天我又去了高地美术馆,这是个对标 MoMA 的博物馆,建筑风格非常独特,展品除了欧洲那一套外也有美国本土艺术与现代展品。因为亚特兰大黑人特别多,所以黑人主题包括反歧视方面的东西很多,这几天乘车也感受到某种“我虽然不歧视,但是如何如何”的抱怨,这在东北部就没那么多。不过亚特兰大街上要钱的无家可归者非常多,据说背后还有黑帮因素,总之这个城市还是挺不一样的。博物馆去多了就会形成对一些风格的印象,但这种审美方面的东西我觉得反而很难分享。并不是说看过很多真迹就会成为专家,艺术品更多是一种对话感,就是那种透过作品体会作者意图与思考的过程,有时候是美感,有时候是一种强烈的情感,有时候则会是理性思考。所以我觉得在艺术品鉴赏上听别人讲属于胡闹,了解艺术史培养代入感可能更好,理解不了不代表对错也没有高下。看到一幅画马上就去猜风格画派你肯定猜不过算法,画里的故事才是要关注的,不过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