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铁拐李治不好自己的瘸腿,活在当下的我们有时是看不清自己身处时代全景的,跟随主流总不会出错,而跟随行为本身又造就了主流。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在过去的几年里,热点新闻异常地在反映社会的焦虑:阶层要固化了、孩子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买房要趁早了、本科学历不行了要读研了、甚至关税政策还没实行就开始讨论贸易战的胜负…用《恶俗》里的话说,媒体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挑逗并放大民众的情绪,形成一场狂欢。风潮过后,其实没有反思,因为下一个风潮又来了,继续刺激,继续发泄,直到麻木。鱼的记忆并不是几秒钟,但现代人的记忆可能真的只有几秒,见怪不怪后习以为常。
焦虑是最大的流行病,而这个流行病如果有话语权将会更加流行,你觉得谁会掌握话语权?不是新闻媒体,而是有精力会写作的人,所谓会抓眼球的人。所有内容的主题都可以精心优化,为的是让你读了之后会转发,然后流量就会带来收益,至于你为什么会转发,他们比你们自己更了解你的痛点。所谓每周两篇十万加,解决中产阶级的焦虑谈资,有时也顺带催红几个爆款。
在自媒体的表世界里,2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什么都买不了,所以你要出998去买个标价1998的所谓消费升级品。但在所谓魔幻的里世界里,2块钱可以在买到2L的大水,而三和大神们也上网,包夜不过6元,这不是10年前,就是现在。网络世界里并没有改变现实中的不平等,他们没有流量,没有抓眼球的标题,也没有煽动焦虑的写作技巧,不管何时进场,有些游戏似乎就是有人永远玩不好。
我非常反感当年把快手说成魔幻现实的文章,因为它恰恰暗示了两个族群的存在,一个是话语权弱小的民众,另一个则是俯视他们并认为他们魔幻的话语权掌控者及背后的焦虑协同者。而这个世界没有魔幻现实,只有现实,魔幻是为了产生疏离感,让你觉得自己不是弱小的那一方且要避免成为那一方。这个疏离感不应该存在的,你觉得话语权弱小的人会想成为现在的样子?这个问题没有固定答案,让人产生焦虑的文章通常也给不出答案,只不过他们用叙事逻辑夸大了事实,巩固了事实基础不牢靠的观点。而观点与真相的关系大概就是模型与数据的关系,模型可能都是错的,但有解释力就够了,预测的能力通常是科学理论涉及的领域。同样,观点不是定律,也是要接受事实检验的,但与科学结论一个最大的不同在于科学观测或检验的理论通常没有现实扭曲力场,日常交流中的个人观点是具备现实扭曲力场的,相信的人会不断选择加强认可反馈的事实来认可观点,所谓三人成虎,所以不成熟的观点也有预测能力,但观点自身指导了检验与预测过程。观测提取规律与生成规律后检验的对比其实是科学哲学里证实与证伪两种思路的交锋,也是假设检验被深层质疑的哲学基础。
焦虑反应的其实是体制与个人的矛盾,体制有自己的生命力,他为个人提供成长空间但需要你努力勤奋才能实现,这是无可厚非的,但他同时形成并控制了行业结构,野心可以让每个人都拥有,但名额确是有限制的。个人依附在体制里可以被规则保护,但同样要放弃个人的一些选择自由,因为很多选择都是有方向指引和舆论推荐的,如果你甘心依附,接受体制内的鄙视链与奋斗链,那么焦虑就很容易从体制不完美的裂缝中生成,社会人身心俱疲,物质享受很丰富,但幸福感可能有限,甚至为了更好适应社会而承担可能不必要的精神压力。传播焦虑的人可以看作体制的一部分,如果写作者本身有倾向性,你基本就只能看到屁股决定脑袋的言论,虽然这种言论商业价值更容易发掘。焦虑就是最好调动的情感,特别是在一个发展中的社会,焦虑甚至承担了一部分社会进步与发展动力。不过社会发展不代表个人发展,社会需要个人焦虑作为燃料消耗效率进步带来的空余时间,打造消费社会,但这不代表个人就一定要与社会同步去追求效率,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社会人、本能人与自我感知的三国争霸,制衡是好的,任一方独霸都会出问题。
很多人把焦虑归结为社会制度有问题,也有人认为社会不是超龄儿童抚养所,每个人要为自己的焦虑埋单。我觉得焦虑是正常的个人压力来源,但不应该是传媒吸引眼球的工具。你可以提出问题的严重性而不解决问题,也可以提出问题并进行多角度分析原理,但最好不要把问题进行过度解说与简单归因到一些宏大而不现实的解决方案或一套逻辑自洽但脱离现实的理论上,这不但不解决问题,对认识本身也会产生认知隔阂与绝望。激进的行为会制造更多的问题且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很多时候是把问题解决的路给堵死了。
传播焦虑天生比传播冷静要容易,焦虑感的本质是一种面向自己的现实扭曲力场,意见领袖在宣传焦虑观点时其实也采用了类似宗教理论的方式,他们深知一个概念当信的人多了就真有人拿来指导生活,进而能变成社会规则的一部分并会出现不断自我加强。如果持有强观点或原则是可以缓解焦虑的,一个固执的人不会纠结于周围人或体制的评价,但会造成与世俗社会的隔离。先自己相信要比自己不信的情况下推广观点要更容易,很多人并不故意欺骗别人认可并不成熟的观点,而是自己本来就接受观点。毕竟,等所有人同时接纳一个观点对于追求效率的社会是不可接受的。真实的情况可能是不同领域的专家在不同领域宣传各自的不成熟理念,互相成为对方的信徒而失去平等,这种模式下人更可能丧失自我,更像是体制的齿轮,互相咬合来维持稳定。从这点来说,很多人的焦虑只有传染给周围形成共识才会缓解,但不解决问题或者问题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希勒是一位行为经济学家,他认为市场并不理性,但跟他同时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还有尤金·法马,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有效市场信仰者。诺奖同时给他们的原因是因为其对资产定价研究的贡献,在定价问题下,立场其实不那么重要,希勒的一个采访就提到尤金·法马其实跟他解释问题差不多,但他将其硬加上一个有效市场。打个比方,如果大家都跟风买股票,这属于非理性繁荣,但只要泡沫没破,芝加哥学派就会说当前价格是市场情绪的理性体现,破了就说是理性回归,其实就没有没有理性的时候,都是有效市场。说起来,理性这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更多是以知性来表达,混合了理性与感性。纯理性的思考其实非常理想,属于上帝视角。但在知性框架下,概念之争就显得很没意义,只是在创造概念问题而脱离实际。不过概念这东西有自己的生命力与指导作用,一旦你划出一条线,线这边与那边就有了区别,就有人想维护这条线,也同时有人想突破这条线,很多人活成了概念的奴隶。抛开概念,本没有线。对于不是问题的问题,建议不要把生命消耗在概念定义与跟风上,在概念的水洼里相濡以沫自然焦虑,但江湖很大,有的是地方畅快呼吸。
其实,另一个问题可能是,我们真的需要焦虑吗?有一种提法叫做无条件基本收入,也就是说,政府不再按照收入高低发放补助而是一视同仁,不管贫富每月都去发放同样的基本补助。很多实证研究发现这样一方面降低了甄别贫富的行政成本,而另一方面其实是让穷人不用为基本生活而犯愁了,进而很多穷人反而更多工作创造价值了,之前吃低保不工作是因为工作了的低端收入其实跟不工作差不多,不如让政府给钱,一工作还失去了救济,普遍发钱后即便还是低端收入但属于结余款了,可以改善生活质量了,这给了很多人生活的动力。但这里要解决的其实是未来机器大量替代人工的情况,当效率进步到一定程度,人活下去就不是为了追求效率与生活改善了,当无条件基本收入成为现实,防止自杀与游戏沉迷可能会是很重要的社会研究课题。感觉现在舆论的焦虑焦点根本没找对地方,很多现象都是时代的,过几年没有任何措施也会被另外的大浪潮解决。你能想象70年代很多人焦虑的问题是全球变冷与世界人口平均身高增长后带来的布料危机吗?历史上没有多少新鲜事,只不过穿了个马甲重来一遍而已。
我觉得解决焦虑可以来个三步曲:第一步,看看焦虑的来源究竟是什么;第二步,评价自己能否消除来源,如果能进入第三步去消除来源,如果不能就不继续想了。多数人都能做到这三步,但真正的焦虑是因为做不到不继续想,且越想越难受。不过我的下一个建议就是,要是真去想了,就坐下来想清楚想明白了,越是负面的情绪越是需要正面面对,你只需面对自己提问回答,问到自己不后悔为止。我这么说是因为这法子对我有效,而且你会发现很多人维护的观点与主张其实脱离了内核,流于表面或过于延伸,看到问题就解决,解决不了就先放着,以后可能就可以解决。不要处在一种中间态,空耗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