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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党

今天是教师节,按主页介绍,我似乎应该大概也许是想教书。不过现在想来教学更多是整理研究思路的一种方法而非目的,研究的目的则是解决科学问题,还是解决问题本身更有意思些。一般开局一二十个想法,最后成文发表的也就一个半个,较低的成功率才是成功意义与经验累积的保障,而且伴随经验累积,提前排除掉不靠谱想法,成功率的提升也是肉眼可见的,一件作为事业的事总是要有些正反馈才有意义。同样,没点抗挫能力就去做科研,很容易被打击后意志消沉或开始动歪脑筋了。

我并不担心某个想法是否最后被证明是错的,只有天才才能百发百中,我等凡庸之辈靠概率跟贝叶斯定律也能把一件有风险的事可持续做下去。但真正让人担心的是人为消除风险,很多事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来规避风险,例如“排列组合”式研究。某个新想法发在顶级刊物后,会有很多人通过替换研究对象或与现有技术进行重组的方式在次顶级期刊发表,到这里算是应用拓展且有具体的科学问题被解决,还是具有创新性的。但接下来更多人识别出重组架构开始对空输出,对着元素周期表搞排列组合,解决一些理论存在实际不存在的问题,美其名曰为未来做储备,这种研究就属于奢侈品与内卷重灾区了,研究资源有限前提下可看作一种浪费。

我其实对于这种规避风险的方式持中性态度。研究人员之所以会选择排列组合,是因为这种研究成功率要比纯探索性研究高很多,有标准化流程,在当前基金评审制度下容易获得持续资助,先让课题组活下来再找机会做新想法。不过,规避风险不代表消除风险,总要有人去磕难题,但如果评审制度不去保护这些人,认为只有一直成功下去才是科研的常态,那么我们能看到的研究成果一定是被绝大多数排列组合生存式研究所占据,很多有才能但初期受挫的人会被排挤出科研行业,到业界拿高薪摸鱼去了。

当前科研体制实际上还是偏重结果导向,这也没太大问题,因为如果不按结果来,大概率就要按日漫套路走血缘路线了。不过相比当前年轻的研究人员,课题组长们贡献原创想法的概率会更低而替年轻人排除掉明显错误研究路线的概率会更高,课题组长更多像是职业的科研项目经理,很多脱离一线科研很久了,画饼尚可,但具体细节并不掌握。课题组长一个重要的身份调整就是给年轻人更多资源去试错并用自己的经验去提高成功率,脱离一线就要尊重一线与分工,老老实实搞钱去。

在学术界造神造大牛这种媒体玩法非常危险。任何一个职业科研人员都很清楚团队力量跟个人力量在当前研究环境里哪个是主流,小作坊式科研一个人皓首穷经搞出重大突破是上个世纪对研究人员的刻板印象,利用研究机构平台进行资源整合为新方法探索铺路才是当前主流。在学术界造神对团队成员并不公正,而且很容易带歪了搞出什么学术权威出来。我们做研究的都是拿数据说话,权威算是什么东西?在实验面前一文不值。

但从年轻科研人员这边看,伸手党又非常多。所谓伸手党,就是喜欢直接依托平台拿现成的研究成果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其实这倒也无可厚非,如果课题组能提供这个资源不用白不用,论文里能提供引用一下也算站在别人肩上看风景。但如果你是在网上找陌生人帮忙,真的要礼貌一下,互联网很多人的持续分享经验真的是用爱发电,他们是真的降低了研究整体的信息交流成本,让很多导师帮不上忙的问题也能得到专业解读,抹平了课题组科研水平的信息差。互联网这个发明是提高了信息交换效率的,当然也有知识付费这种中间插一杠子的商业模式,但总体而言,你问的问题能找到人回应这件事在前互联网时代是无法想象的。想我这种上个世纪的人小时候认识世界只能靠《十万个为什么》,现在只需要一块屏幕。

如果真的遇到问题想伸手,最好你把之前的尝试都列出来,如果试都没试张嘴就问,然后别人一搜就有答案,那你需要的可能是人工智能语音助手,就别折腾网上本就不多的热心人了。但另一个跟常见的问题是很多人其实都不怎么会提问,很多问题就不像问题,有的直接在问题里套入了自己的观点,说我觉得A对,试了下A不对,但A应该对,为啥?答案往往很简单,A就是错了,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大概率母胎单身,但凡跟异性交往过都知道问这种问题大概率是在发泄情绪。

不要尝试去验证本来就错误的观点。但我也理解,很多人被导师安排了一个注定失败的课题,自己折腾几年才搞明白,又不甘心,最后就开始搞现实扭曲力场,为了发表做小动作,这就害人害己了。别忘了你任何发表的成果都可能是下一个研究生或博后某次搜索的灵感,当然现在大家也学精了,很多默认别人成果就是有问题的,都得先验证一遍再说,这就严重降低研究资源利用率了。

这种情况要有退出或换课题的机制。学术上课题的失败不代表个人能力上的失败,更不用理会个别极品导师的pua。这类导师自己就没搞明白自己的身份定位,口口声声自己在做学术其实一年读不了一篇英文文献,全靠各种会议拉关系时听到的观点立威。能做课题组长不代表能做好科研,个别情况都不代表能做好人。

但极品的学生也是有的。啥都不管反向pua导师,论文导师写,报告要摘导师的幻灯片,几年研究下来论文除了名字是他的,别的都是伸手要来的。不得不说,有这个能力不从政可惜了。

极品的学生最适配极品的导师,互相伤害起来的场景比任何一部悬疑电影都好看,我甚至觉得可以搞一个综艺,找那些网络上常年骂导师的学生跟骂学生的导师组队做研究,每天结束后进行隔离采访,让他们对自己的粉丝做感受陈述,绝对是罗生门级效果。高学历的人刷流氓才是看神仙打架。这有助于普通研究生跟导师训练批判式思维,别天天跟着网上那些情绪小导师共情。这种娱乐性AB测试我认为比很多堆砌术语的排列组合式论文对科研行业而言更有意义。

从事科研跟追求成功并不矛盾,但试错跟成功逻辑上就有点矛盾。所谓思想划破天际,行动脚踏实地,这种试错反复的过程才会让研究成果对自己有意义。做过研究都很清楚,努力与否跟结果没啥相关性,你不能用自己的无效劳动去指导客观规律,能管客观规律的人要么在牢里,要么在太阳系以外。如果想通过科研来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你很快就会人格分裂,很多学生时代成绩优异的学霸一进实验室就没动静了,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真实科研里不再有可努力就会提高的分数,很多课题就是难,没体会过那种难科研训练是不充分的,很不幸,很多导师也没体验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很多时候真的是屁股决定立场,做学生跟做课题组长站在各自立场都有抱怨。我现在则是做科研,但不隶属课题组也不带学生,所以有些话我来说比较合适。毕竟两头得罪人的事我比较熟,只要我平铺直叙表达真情实感,总有人排着队来打我。我不是什么过来人,只是个碎嘴的过客。

当然,教师节中秋节能撞一块也不容易,过节就开开心心过。夏目漱石不曾说过:

今晚的月亮像个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