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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元户

知道万元户这个词的人至少都是上世纪出厂的老东西了,不过这个词也可以在今天用来区别两类人或者两类思维,此处的万元户特指年收入超过1万美元的人。

全世界范围内年收入超过1万美元的总人口大概有14亿,这里并不是说全是中国人或印度人,而是打破国界计算一共就这么多。如果我们把消费分成必需品与改善型,那么万元户大概就是改善型消费的起点,万元户与非万元户的消费理念是完全不同的。对于非万元户而言,绝大部分收入都拿来购买维持生存的消费品了,其消费思路是基于稀缺性的经济理性,手头钱有限时利用率往往会比较高,生活必需品的生产商的定价策略基本也是成本加固定利润,对于必需品品牌往往不重要,市场也会充分竞争让价格始终处于微利状态。同时,一件商品如果被称为必需品,往往也意味着其生产工艺非常成熟,价格对非万元户也能接受,必需品目录在技术发展浪潮下是不断变长的,例如过去三十年,国内电脑、手机、电动车就从改善型消费品逐渐演变成了必需品。

万元户则开始有了改善性需求,旅游、名牌服饰、艺术品等需求就开始出现。绝大多数商业广告售卖的产品其实都是卖给万元户的,也只有万元户才愿意支付品牌溢价,此时其消费思路是基于充裕资源的政治理性,会喜欢给自己的消费上价值观,找存在感,此时钱的利用率就开始下降。而卖给万元户的商品通常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品牌打造成一种宗教,提供充足的优越感,这同样属于政治理性。非必需品的定价从来都不是按成本加固定利润,而是锚定万元户的最高可接受消费水平。这样我们就会看到一个有趣的个人层面上的中等收入陷阱,那就是万元户们的开支与收入等比例增加,财富净累积值其实变化不大。这主要就是其万元户政治理性的作用,他会去追求对应收入水平的地位平等并用消费展示自己的自由度,但后果就是始终觉得钱不够花。而从经济理性角度,当收入超过支出后,多出来的钱自由度是最高的,可以任意消费并带来极高的幸福感,但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在政治理性支配下的消费更侧重社会或团体影响而非个人体验。例如很多国内万元户在21年买了房,他们买房更多遵从的是当时对房价的信仰而非供需等经济因素,如果自住反正也不亏,但要是投资那这些年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你处于一个成长型环境,那么大概会经历羡慕万元户,鄙视万元户,成为万元户,理解万元户这几个阶段。这里面经济理性与政治理性的对立是理解很多当前社会问题的关键。特别当一个社会平均收入在万元户水平时,这种对立会最大化,因为这大概意味着社会上万元户已经开始掌控话语权了,但仍然有一多半人还是非万元户,此时话语权与人数加权后综合影响力万元户与非万元户大概五五开,吵得最凶。有意思的是,当前全球尺度大概就处于这样一个临界点上,往前推几十年,少数万元户占优,但互联网带来的技术平权提高了非万元户的影响力,这种交错带来的制衡主导了当前的各种社会思潮。

首先是政治正确的流行。政治正确属于典型充裕思维,不论是男女平权、性少数群体包容性还是反歧视,基本都是构建在政治理性下的万元户思维。之所以要去关注那些传统意义上价值观弱势的群体,自然是万元户们吃饱了想上价值了,而持反对意见的则更多来自非万元户群体,他们还在生存线上挣扎,自然没法理解有限社会资源为啥要去倾斜给价值观弱势群体而非经济弱势群体。而万元户们则会借着进步的口号指责非万元户们不懂反思,思想保守,同时还能收获万元户独占的优越感。

然后是男女对立。这个议题上主张女性权利或平权更多是构建在充裕资源场景,例如同样是白领工作,对体力没有要求,而男女智力上没有本质差异,自然会要求同工同酬。这里比较充裕的是技术,当前技术条件下确实大多数重体力劳动都是机器在做,这种思维在很多工作场景下符合事实。而反女权的人通常会认为女性更适合全职居家,然后举一些当前还存在部分体力差异的职业来说明性别区分的必要性,这个思路是构建在生存资料稀缺性上的,因此需要优化资源配置,而性别与资源配置在很多场景里存在关联,此时这种思维也符合事实。也就是说,男女差异更多体现在具体场景,但对立双方的主张却是通用主张,此时各执一词是不会有结果的。万元户们多数从事的都是白领工作,而非万元户们从事蓝领工作,场景不同也很难互相理解。

家庭结构解体也是类似。万元户与非万元户的家庭结构差异很明显,对于非万元户的家庭,经济纽带是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两个非万元户的结合更多体现的是两个人的财务重组,实现1+1>2的资源优化配置,这种配置虽然更普遍但很不受待见,主流文化产品宣传的其实是万元户家庭结构。所谓万元户家庭,两口子走到一起讲的是感情或爱情,要有浪漫的叙事,例如一见钟情啥的。但这也正是万元户家庭结构脆弱的地方,一旦感情淡了,两边又都是经济独立,那解体就自然而然的。为了维护家庭,高级万元户们会继续上政治价值,例如搞门当户对或联盟式婚姻等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多层次利益绑定。但对于普通万元户,家庭的维系是需要双方持续努力的,或者简单点,当双方都变成非万元户需要互相取暖凑合过就更稳定些,但要是只有一方变成非万元户,那也是会解体的。你指望一个经济理性的人跟政治理性的人过日子,好比让葛朗台给穷人捐钱。

虽然定义上可以用年收入1万美金,但实际生活也常见万元户持有经济理性,例如绝大多数的商人,或者说非万元户想开了转成政治理性,例如丁胖子讲师或三和大神。很多人嘴上都是价值观,心里全是小算盘,而有些人面上算的是经济账,心里却全是权力欲望,心口不一的人最好远离。确实,非万元户也会被上价值,宗教就是非万元户最佳的精神消费场所。但我自己经历过匮乏,真的匮乏场景其支配作用的其实还是经济理性,很多创新产品也都是在匮乏场景下被研发出来的。与之对应的富足场景则很容易催生官僚主义、程序正义与创新困难,大量资源被狗屁工作内耗了。我很好奇除了封建体制,人类究竟能不能搞出应对富足场景的机制创新,现有的民主共和威权其实本质都是优化过封建体制,实质上都是被技术包装过的知识精英独裁。

另外,鉴于文化阵地一般都是万元户的基本盘,考虑他们的政治主张不如多去观察理解非万元户的生存现状,现实中我最怕跟那些逻辑自洽的理想主义万元户打交道,他们完全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很多现实处境与现状不但不理解,甚至傲慢的忽视,他们都是被理论呵护的大宝宝,只能夸不能批,只对正面反馈有反应,一遇到挫折要么甩锅,要么崩溃。这样的人如果放到体制高位,必定带来灾难。

看到这里,希望你能意识到这样的二元逻辑本身也存在很多问题,是一个过分简化的模型,我只调了支持这种划分的案例而规避了很多反例。这样的理论本身甚至不具备可证伪性,如果不想被这类理论困住,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去创建几个,从理论设计者角度出发可以看到很多其他理论设计者的小心思,这样的训练做多了自然就有免疫力了。

所有理论都在试图消解世界的复杂性,但复杂性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