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要是个中年人。然后,买完菜去二手店溜腿,在这里大概率能让你发现被别人放弃但不代表你也要放弃掉的东西。这里面有很多很有创意的东西,但很明显原主人在购买后就再也没用过,然后就被捐了。例如,在最近一次闲逛中,我看到了一个滑板,我现在有理由相信当我看到滑板是脑子想到的场景跟原主人看到滑板所产生的联想是差不多的,所以刷卡带走。
回家路上,我选了一条林间小道,因为可以立即实践下几分钟前的想象,摔了也不丢人。然后,当我双脚离地了,智商就重新占领高地了,因为我发现仅是站在板上不动都很难做到。这时选林间小道的优点就出来了,你不会被路过的人看到,但会被在林间小道骑自行车的人关注。在看到我几次上板又几次跳板后,骑自行车的一个大哥过来友好打个招呼,他甚至还会说两句中文,他说我从你一进树林就注意到了,开始觉得你是个老手,板是个老板,不戴护具就敢上板,而且还背着个大背包,上板方式非常另类,完全不像新手,但看了一会发现不对劲,因为你虽然一次也没摔,但也没滑成功。额,我很友善表示对方想多了,板确实是个老板,因为我是一时兴起在二手店买的,不戴护具是因为我不知道需要护具,背着包是刚买完菜,上板方式另类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咋上板,没摔则是因为虽然不会滑,但我逃生意识还是比较强的。然后他聊起自己练滑板的经历,二十年前去中国的经历,新冠期间打疫苗的经历,然后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到家我还是在想如何滑滑板,因为家里铺着地毯,所以就在地毯上又尝试了下。地毯的摩擦力明显高了很多,因此我这下可以站在板上了。但培养爱好还是要从打好基础,按照自行车大哥的说法,滑板属于童子功,他现在能滑依赖的是大学时代的肌肉记忆。我现在已经快四十了,之前只滑过两次旱冰,四个轮子的鞋都摔了很多次,别说肌肉记忆了,肌肉都没多少。万事不决就上网,很快我就搜到一套视频滑板入门教程,一口气看完,边看边在地毯上实验,教程里说练习上板要一个月左右,但基于地毯上成果我发现一个小时就可以。
然后,我来到了铺着木地板的餐厅,板往地上一放,走你!然后,我没有摔,但也没站在板上,而是一脚把板蹬飞,人冲了出去。刚开始我庆幸没摔,然后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板去哪了?很快我就注意到板撞墙了,而且把墙撞了个洞。
真正的爱好都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眼前的。面对眼前墙上这个洞,我大惑不解,因为我理解墙应该是实心的,为啥会撞出个洞?仔细看了一下,撞碎的是一层木板,木板后面似乎还有墙。这种结构叫做隔墙板(dry wall),在骨架上盖了块石膏板,国内比较少见,但美国几乎所有非承重墙都是用这种结构,当然这种墙面你没法挂重物,但如果你知道骨架位置,也是可以挂的。别看这墙不结实,但修这种墙是有标准套装的。在研究完中美非承重墙差异后,周末我去了超市找这种套件。
这种套件一般有四个部分,一片补丁网,一桶腻子,一把刮刀,一组砂纸。跟外科手术类似,首先清理伤口,然后贴上网格化的补丁,然后用刮刀把腻子抹到补丁上,等补丁干燥后,用砂纸打磨墙面。这一套我其实不是第一次买,之前住纽约的时候墙面发霉,新冠期间不想让人上门修,就网购了一套自己在家里补墙,不过那个墙是实心墙,所以前后我买了两桶腻子才把发霉的墙面全部修好,因为没有石膏板,所以补丁也没用上,这次算是第一次补这种美国特色夹心墙。不过补完了打磨后又出了新问题,腻子的颜色偏白,补完后墙上像是多了块补丁。
我的问题必然也是大家的问题。查了下发现补墙的腻子单纯就是补墙,想修复需要自己去刷漆。然后,我的第二个课题来了,如何配色?我本身对颜色描述不敏感,在我眼里口红里存在色号差异跟五颜六色的黑是一个概念,虽然我能看出颜色差异,但不会描述。不过显然我不是个例,美国人的解法就是你带一块墙到家具店,然后让店员用一种机器来检验颜色并找出对应颜色的墙漆。在去家具店的路上,一辆车突然停到我面前,里面有个中东大哥从驾驶位拿着一条金链子说自己钱包丢了,想换点现金去吃饭,后座上一位妇女两个小孩,给了20美元链子自然是不敢要,万一来路不正麻烦更多,大哥似乎有点感激,我就当是遇上美式诈骗了。进了店里很快就找到了对应墙漆,回家几分钟就补上了,颜色这回是对上了,但还有点纹理区别,不过这就属于超纲内容了。修完墙,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墙是如何防腐的?
为此周末我去了康州南部的神秘镇,这里有世界最大的海事博物馆。当前全球造船业基本被中韩两国瓜分,川普上任时就声称要重振美国造船业,而这家博物馆就有修复很多17、18、19世纪船只的工坊。之所以关注造船厂,主要是因为船只防腐一直是个大问题,而工业革命之前的船大多数船还是木质船,很容易长船蛆,也就是一种长在木头里的蠕虫,这跟木质墙体防腐防潮是相关的。18世纪的应对方法是在船底包裹一层铜皮,不过木质船的船钉多是铁钉,铜皮铁骨不但代表坚固,也代表原电池,曾经就出现过铁钉被腐蚀完了铜皮直接脱落的事故。工业革命后出现铁壳船,更是电化学天堂,博物馆里就有一艘训练用铁壳船,这艘船曾经沉入海中带走了几十人,后来被捞出来接着干活,现在则被放到了博物馆,这也是我第一次登上一艘已经沉过海的船。这里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世人都知道五月花号是第一艘到达美洲的船,但其实还有三艘船到的更早,其中一艘Susan Constant号的20世纪复刻版现在就在这个博物馆里修缮,这是一艘纯正的商船,来美洲就是来做生意,没有宗教迫害,也没有五月花公约传世,甚至连感恩节火鸡的故事都套不上。但以我对美国的了解,这艘做生意的船其实更能代表美国人,当然就没有那么多传奇性了,这种建国叙事有助于巩固国家认同,但叙事跟历史一定要分开讨论,否则后面只能用更多的错误来掩盖前面的错误。
在这里,我又了解了捕鲸活动,这项业务曾经非常火爆,主要是鲸鱼油脂在煤油出现前一直是最优质的油料,后来石油时代来临才留存下了我们今天能看到的鲸鱼。鲸鱼其实跟美国颇有渊源,早在殖民地时期捕鲸就是从英国获取信贷的主要来源之一,而在美国搞淘金热的同一时代,捕鲸是美国第五大产业。有意思的是,在石油取代鲸油的过程中,石油最大的作用反而是提升了捕鲸的效率,而鲸油很长时间也被用作工业发展的润滑剂,20世纪见证了人类捕鲸的最高效时期,然后就快速衰落,毕竟过度捕捞下再高效的捕鲸技术也没法发现不存在的鲸鱼。到今天,美国鲸鱼产业则彻底转成了观鲸为主的旅游项目。
然而,日本在2019年退出了国际捕鲸委员会,重启了商业捕鲸。当然日本人不需要鲸鱼作为油脂,其重启商业捕鲸的主要动因是想保持吃鲸鱼肉的文化传统。这点我其实不太理解,就像外国人也不理解为啥中国人喜欢吃鱼翅燕窝一样,类似的不理解还有很多很多,这类打着文化传承旗号的传统在现代社会还有多少保留的必要我其实也没有答案,也许让这些东西保留在博物馆的展柜里比保留在现实生活中更合适。钻木取火是我们智人的文化传统,但不代表我们现在点火也要保留这个手段,该进入历史的就让其进入历史吧。
其实这就是我培养爱好的过程,爱好也不应该被设定为某种目的性的项目。我想练好滑板,结果真正练好的是补墙技术,而透过墙的存在又可以了解船只、捕鲸活动等有趣的主题。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并不是以有用为目的而获得的,更多像是探索迷宫时打开的一个个宝箱,里面装了些破烂但有趣的玩意儿。我观察到很多时候人们聚在一起所聊的主题更多是所有人的经验交集,房子车子票子本子孩子,这些东西聊来聊去也就那么回事,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生主线任务,做什么事都想走个捷径找个最高效率,这样既累也没意思,早晚会被人工智能冲击成找不到存在感的行尸走肉。
窃以为爱好这张考卷,不是得分越高越好,而是你想得几分就得几分,不多也不少,这其实比一味得高分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