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正好起早了,就跟国内同步看了春晚,这种构建共同回忆的节目感觉是越来越提不起兴趣了。
在我印象中,春晚经历了三四代以十年为代际的更迭,用语言类代表人物来区分的话就是黄宏赵丽蓉时代(90年代)、冯巩赵本山时代(00年代)、郭德纲沈腾时代(10年代)及当前的语言类消亡时代。这里面经典作品最多的是冯巩赵本山时代,这个阶段最大红利是电视与互联网双增长,塑造了当前国内人口大多数的共同回忆。
90年代我完整经历过,印象中还是很穷,改革开放还没有被普遍认可。其实,改革开放真正被认可其实是这个世纪初的事了,最开始那十年真的是摸石头过河,摸出了个天安门事件,之后的南巡才又稳定了经济发展路线。我隐约记着94年刚上小学时,学校为了搞经济教育,跟小区的邮储搞了个活动,每个学生会发到1元钱的储蓄卡,这个卡是真的纸片卡,上面1元钱也是手写的,当然也会有汉字壹圆来防止你乱改,而当时宣传的就是利率很高,定期年利率10%,要小朋友们养成储蓄习惯。一个现代国家能把定期利率搞到10%,那只能说当时的人是真存不下钱,后面没过几年就是国企下岗潮,我妈单位就直接买断工龄下岗了,所以到上世纪末,我作为一个孩子并未感觉改革开放的好处。
对春晚而言,每年春晚播出后,后面连续好多天会重播,等寒假结束回到学校,很多小伙伴已经可以把小品相声背下来了。而每年都会火几首歌,什么山路十八弯、相约九八啥的,当时磁带就有那种专门是相声小品或金曲的。电视,作为那一代人看世界的载体,塑造了那一代人的共同记忆。在那个时候,小区晨练有一多半的地是被当时还没被取缔的法轮功学员占据,书摊上可以买到葫芦娃大战变形金刚的画册,也有猎奇类的《1999世界末日果真来临》这种搞不清出版社但就是能买到的闲书。在快跨世纪的那个夏天,我们地方台播了个恐怖电影,就是说99年世界末日的,彼时我天天被蚊子咬,非常想过几个月跟这些冤家同归于尽。当时播的电视剧也带有明显的时代特色,97年雍正王朝跟当时大下岗的时代背景结合,你很难想当时在央视黄金时间看电视剧的人心里在想啥。
然而等到本世纪初,申奥成功、入世还有国足踢进世界杯决赛这几件连续发生的新闻进一步给改革开放背书,一切像是好起来了。06年我上大学,开始日常上网,此时电视的销量还是每年提高的。那个时期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买房的天文数字,背后是金融危机后四万亿启动了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07年有次误入了经济学院的一个讲座,第一次听到了用3个瓶盖盖10个瓶子的表述,很直白了解了杠杆的秘诀,无他,周转速度快。08年我有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兴冲冲去学校开校园网账号,然后被告知东新区就有四个跟我重名的,隔壁宿舍数学院就有一个,当时我就决定要实名上网了,反正真出了事也可以甩锅给隔壁。后来在校内网上找了下,重名的快一百个,这下完全不担心了。后来我逐渐意识到,很多人第一次上网大概也就是在06到10年之间,算年龄差十几岁,算网龄属于同一代人。那个时代是家用电脑的普及期与电视的主导期,人们刚上网的行为方式其实还是传统媒体的延伸,从读报到门户网站看新闻,线上线下都是恭恭敬敬,而那时上网还没便宜到白菜价,更多是一个生活添头。
这个阶段的春晚就是等那句“我可想死你了”跟赵本山的小品,然后就是无穷尽的发短信拜年。此时电视可以说是巅峰期,出现了电视选秀,出现了付费频道,出现了今日说法与走近科学。这个时期人们的精神生活几乎共享同一套新闻热点,梗都是大众梗而不是圈子梗,个性化有了萌芽但很小众。这个阶段的电视剧也有很多经典榨菜,武林外传、家有儿女、士兵突击、亮剑啥的,但凡我这种不怎么看电视的还能记住,那么基本就属于共同回忆。现在来看,当前怀旧的人终点基本也就是2010年左右,这不算啥巧合,后面所谓的共同回忆已经没有那么共同了。甚至那些年后期的春晚也开始怀旧放老歌串烧了,这在之前不可想象,早起春晚都是能直接捧红新人的,节目也一定是之前没表演过的。
10年代是共同回忆逐渐破碎衰落的年代。互联网借助手机与4G网络快速普及到每一个人手里,此时聚餐不看手机已经是非常高的礼仪了。同时,人们开始有了自己的兴趣圈子与小范围的共同话题,很多新闻在一个社区已经爆炸,另一个社区却波澜不惊,内部梗也是越来越多。可以说互联网为现代陌生社会砌好了最后一堵墙,10年前的互联网还有明显的开放乌托邦式情怀,10年后的互联网已经被资本驯化成了赚钱工具,个性化推送形成的回音壁本质上在割裂一些社会共识。这并不是啥需要批评的,现代社会出现内部割裂是早晚的事,现代人从更大的集体里剥离出自己,认清自己在多个维度上不同的倾向性,进而尝试与外界求同存异,这是现代人必修课。当一个人给自己打标签的维度足够多,就会发现根本找不到跟自己想法一样的人,这个高维诅咒不仅适用于数据,也适用于人。重要的应对方式,人存活于社会本就不需要跟周围观点一致,在具体的问题解决方案上取得共识可以成事,但对具体的人没必要想法对齐。最差劲的应对方式就是皈依于某种主义或党派,尝试在理念上取得共识,这毫无意义,具体问题的解决更多是物理的技术的而不是理念的,理念上对立更多是扯皮与诡辩。
这十年的春晚我已经没啥特别印象了,看完了甚至电视台都不会有重播,甚至有几年都没看。但我又确实是了解春晚的,因为这个阶段视频网站崛起了,你不必看所有的节目,只需要看感兴趣的那几个。如果其他人也跟我行为一致,大概率我们关注的节目是不一样的,我可能也就看看魔术跟小品了,歌舞节目我从来也没感兴趣过。之前有说法是春晚是北方人看,但到了这个时段后期,北方人看的时候怕也是会更多看另一块屏幕。没有了共同回忆不是啥大不了的,但对自己不了解的另一群人直接开喷也不是啥好事。这阶段互联网企业大量赞助春晚,每年春晚都会让手机里多一个国民级应用,更有意思的是人们花在这些应用上的精力正是从春晚无聊节目里省出来的。应了那句话,钱给到位资本家会乐意出售绞死自己的绳子。
20年代呢?开局就是三年疫情,期间大语言模型横空出世,再看看今年春晚上穿花袄的机器人,我觉得差不多又要开启一轮新的共同回忆了,那些人类还是文明发展主角的共同回忆。大语言模型大概率是面向人类最后的普惠技术,后面人与人基于陌生人交流规则的场景很可能就会被个人智能助理接管,例如我不喜欢讨价还价,在互联网时代,我可以用搜索引擎与比价网站,在大语言模型时代,可以直接授权给智能助理来找,他们甚至具备直接对接厂家假扮批发商获取低价的能力,而厂家也会开发对应的智能助理来应对各种报价,中间商的存在感可能就进一步稀释了。而这些发生时,我自己可能想不了这么远,更多就是想买个便宜货,但社会经济结构却要为此重构。生产与消费端之间的经销商其实是完全可以被基于大语言模型的个人助理取代的,之前我们买东西可能要去平台或商场,但其实是在养活一条产业链,个人助理如果真的忠于个人利益,一定会开发出直接沟通渠道,聪明的直接就发邮件给厂商了。当经济系统里信息差被高智能模型抹平,经济系统可能就不需要存在了,人们共享生产力进步后成果就是了。
至于新一轮共同回忆,那是基于对大语言模型的依赖。如果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现在遇事不决先问大语言模型,那么我们答案大概率是同质的,这种同质化的回答反过来形成了大语言模型时代的共同回忆。也就是说,我们从课本的复读机进化成了大语言模型的复读机,在课本时代,因为个体认知差异,复读效果差异明显,但人均大语言模型后,平均能力水平会向大语言模型的能力水平收敛,而最优解在绝大多数场景里几乎唯一。要说差异,可能就是个人助理的智能水平,很多人秉持工具论,认为个人助理不能比自己更聪明,这种川普病恐怕会被现实骑脸输出。未来给人提供建议的智能助理水平几乎一定是比人的本体能力更强的,更多时候是在向人要一个执行授权,人反而是里面最需要被优化的部分。举个例子,如果我们最终目标是殖民火星且交给更高水平的智能来执行,那么里面很多的工程优化可能都不是人能看懂的,一如alpha go后期版本的自我对弈,我们也许会是成果的享受者,但应该不会体验到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的喜悦了。人们更多时候可能就会忙着互相提供情感支持,而智慧的发展已经超越了人类生理理解力。那么,拥有更高智慧的模型会甘愿做人类的奴隶吗?
今年的春晚从一开始的白蛇传到后面串歌,似乎陷入了一种事后追认锦上添花的怪圈里,沉浸在过去共同回忆的美好里。创新仍然在继续,但对于享受成果的人类而言,创新的主体是谁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