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学科有个有意思的现象,很多规律会周期性被重新发现或发明出来。有的也许看起来像是凭空出现,甚至词都是新出现的,但如果文献挖的够深,会发现很多东西很多年前就被人用其他的术语提出来了,只是受限于技术没有验证。
没有验证的想法是廉价的。这话放二十年前是成立的,不过最近二十年连新想法都变得难能可贵了,实验学科的大量劳动力都在做技术性排列组合。这里没有任何贬低,因为很多实际科学问题就是需要新技术排列组合到新领域才得到解决。但这种能不能称为新想法是存疑的,排列组合是有限空间内用演绎法求解,新想法属于开拓新空间。前者的基础理论空间足够大后看起来也像是开拓新领域,例如当前火热的深度学习在XX领域的应用这类。后者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没法从物理规律上直接演绎出来的,还很容易进入民科领域。
说到底不论哪一种想法还是需要想象力。但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小到大的教育,似乎并没有哪个理科专门训练过想象力。数学是标准的演绎学科,从数字到计算规则再到代数微积分,这里面更看重数理逻辑,唯一涉及想象力训练的应该是几何学,但因为有了向量法后难度骤降。物理基本就是牛顿体系而化学则是围着元素周期表转,生物的理论体系基本是从进化来的门纲目科属种配合遗传法则。理工科的训练其实不怎么涉及也不怎么需要想象力。
真正对想象力进行训练的其实是文科。让我头疼不已的语文英语的阅读理解其实就是在训练想象力,但标准答案的存在让想象力没法转为分数。慢慢的,学生的想象力其实都成了揣摩出题人的三观与套路了。其实现代社会并不需要特别多的人有想象力,反而是需要教育出一个对现代社会体制永续存在有坚定信仰的现代人。学校里能教的大都是有答案的问题,没有答案的开放式问题都留给了现代人自行探索,但现代职业分工体制会确保你把时间精力用在生产消费上,不然满大街都是要上天的人也不是啥好事。
但其实文艺作品创作里想象力也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最近重读了小时候特别喜欢的《机器猫大长篇》,其实名字应该是哆啦A梦,但这里我就先按记忆中的来。我对机器猫不论短篇还是长篇都是非常喜爱,这次重读突然发现藤子·F·不二雄的想象力其实非常有代表性。现在人谈科幻不是黑暗森林就是太空歌剧,都是外太空主导了。但上个世纪的这部科幻作品创作除了混合了很多单纯的幻想外,其实也是能找到规律性的东西的。这里我列一下大长篇前17部的主旨,最后一部藤子·F·不二雄只画了三页,后面是徒弟根据手稿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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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龙大冒险: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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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开拓史: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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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境:非洲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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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鬼岩城:海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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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大冒险:魔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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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小战争:外星人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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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人兵团:机械人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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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骑士:地底恐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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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诞生:未来人入侵石器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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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星之谜:动物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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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夜谭: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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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国:天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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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之旅:机械人取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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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三剑士: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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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日记:仿真地球昆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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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高速列车:星际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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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链都市:全能造物主小行星实验
可以看出,在大长篇里其实已经覆盖了通常意义上的三间分布格局了。时间上涉及远古、石器时代、现在、未来等;空间上涉及海底、地底、地表未知领域、太阳系小行星、外太空行星、梦境等;人群涉及地球人、机械人、恐龙人、昆虫人、魔法世界人等。三间分布有内部排列组合例如穿越时空、空间折叠、物种战争,也有互相之间的组合。每一部作品都起始于小学生的日常,然后因为种种意外或机器猫道具演变成影响更大群体命运的大事件,最后通过种种艰辛与波折,山穷水尽时又因为意外或道具化险为夷。
《机器猫大长篇》是写给小学生的,所以一般也不会有特别复杂的逻辑与纷繁的叙事手法。但很多现在觉得流行的元素例如穿越、人工智能取代人、环保等主题早就被藤子·F·不二雄用过了。但藤子·F·不二雄也不算先驱,我读过凡尔纳的全集,里面虽然时间上过去现在未来还没体现,但创作上空间排列组合已经很明显了,主要去描述无人岛、南北极、环游地球、地月旅行、海底、非洲、西伯利亚、地底等当时地球上已知存在但细节未知的冒险历程,配合对技术的畅想,算是19世纪对20世纪最杰出的科学想象了。到了机器猫的二十世纪,时间与物种间的排列组合给出了新的想象空间,很多东西也在二十一世纪成为现实。
那么,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又能想象些什么?外太空太遥远,但太阳系内殖民大概是能在这个世纪完成的,再不济也能到月亮上建基地,空间上能想象的大概率也就是多重宇宙或所谓异世界了。时间上其实时间旅行已经不算什么新题材了,反倒是很多架空历史或补充空白历史可能会有有意思的作品出现。至于人间,人与人工智能可能还是主要的对抗势力,外星人最后作为总接盘侠来解释一切不合理。其实大面上还是没有脱离藤子·F·不二雄的创作套路。以《三体》为例,时间上跨越当前与未来,空间上从地球到半人马星再到全宇宙,人群上从地球人与三体人对立扩展到高阶文明间对立,故事核心是生命的生存。当然,同样的框架别人也用过,但刘慈欣的故事更有深度与可读性。
说到底,发现创作框架并不困难,难得是让这个框架的内容被别人接受与欣赏。很多研究论文发表就是终点,因为是对空气输出解决不存在的问题。很多的作家也对写作的套路完全掌握,但创作的科幻小说就是让人读不下去,这里更可能是故事本身不够吸引人,单纯堆砌了一些关键词要素。电影也如此,数据时代下资本总想通过过往数据的量化来提取能卖座的因素来保障下一部电影的票房,明星、导演、剧本、题材等都被反复优化,但其实观众看新电影是为了新的体验,过往数据的引导会把这种新鲜体验感消磨殆尽。
现在想想,我喜欢看大长篇,并不是因为我不知道结局与套路,更多可能还是从野比大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那软弱的影子。小学时代的我经常突然抽开床头柜的抽屉,看看会不会有个机器猫出来帮我解决现在看来不算烦恼的烦恼。而到了今天,我依然会被书中四个小孩一只机器猫的勇气所鼓舞,当然我不会纠结未来过来的机器猫来帮忙了。
毕竟,我现在没有床头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