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公民 - Miao Yu

巴哈伊信仰是一种起源于伊朗的宗教，是当前世界上分布最广的新兴宗教。注意，这里的新兴宗教指的是19世纪末期以来才创立的教派。不同于动不动几千年的传统宗教，新兴宗教其实是伴随人类社会进入现代化才出现的，其一定程度上的流行在于没有历史负担，教义可以直接去解决现代化社会里的矛盾。当然，很多新兴宗教其实很容易发展成邪教，因为宗教天然是保守化的，面对现代化带来的三观冲击，很多新兴宗教直接采取了逃避或末日审判学说，从世俗社会看就成了很多极端行为。

这个信仰非常有特色。首先，这个信仰没有神职人员与地方教堂；其次，巴哈伊在每个大洲（除了南极）都修了个灵曦堂，每个灵曦堂有九个面象征世界九个主要地区，但不卖纪念品，经费仅来自教徒捐赠，这使得十一税也没法收；再次，没啥仪式感，宗教兼容性很强，把耶稣、默罕默德、释迦摩尼都看成先知，这倒不是他们首创，伊斯兰教里耶稣也是他们的先知。巴哈伊信仰的核心教义却说得通：上帝唯一、宗教同源、人类一体。这么看我飞面大神也应该在巴哈伊信仰里有一席之地。下面是巴哈伊信仰的一些社会生活准则，比起宗教教义更像是一个现代共和国的宪法或民法：

性别平等
消灭一切形式的偏见
普及义务教育
消灭极端的贫困和富有
宗教与科学并行不悖
独立探求真理
服从政府，不参与政党政治
禁止奴隶制
赞成一夫一妻制，如果离婚有一年的分居离婚冷静期，提倡跨种族婚姻，不赞同婚外性行为
禁止赌博
不得饮酒或使用毒品，除非有医生处方

宗教自诞生来就是提供终极问题答案的，或者说安抚情绪的，宗教会尝试给所有现世问题一个答案，很多人纠结的生老病死问题可以通过宗教理论来得到解释。但宗教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把这个解释当真了，赋予价值判断后变成信仰了，这样后面新理论新发现出现后就出现越来越多的矛盾。很多早期宗教因为时代局限性没考虑技术进步与地理大发现，结果就逐渐成了看重血缘的民族性区域性宗教；另一些宗教很难传播则是过于看重仪式感，没法匹敌现代社会的娱乐产业；还有些宗教虽然看上去全球传播广泛，但因为宗教经营上总有些这样那样的丑闻，也逐渐被年轻人所抛弃。不过，当前看所有的宗教信仰实际上都已经被现代化改造过了，而且似乎就算改造过全世界年轻人也不咋买账了，这个巴哈伊信仰对信徒要求已经如此宽松了但也就全球几百万信徒，影响力比国内头部网红差了一个数量级。

与宗教所对应的科学也是在寻找各种问题的答案，不过并不会纠结其中的是非对错，而在真假判断上特别谨慎且不断质疑。有意思的是以我读过的痕量神学作品来看，宗教似乎也采用了类似态度，但他们必须要有一些根基是不能被质疑的而必须相信为真，例如你就不应该去思考上帝能不能造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这样的问题，因为上帝的全能是不允许被质疑的。不过科学也不会探索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现在无法验证也没法证伪，得见了上帝问一下才行。

不过，巴哈伊信仰在我看更像是一个很有前瞻性的科幻小说爱好者的联盟，他们很多制度设计非常有未来感，例如他们要求成立世界政府并赞同世界公民的概念并且要求统一度量衡与货币，使用同一个国际辅助语言等。说到这里我想起来大学时选修课里有一门是世界语，要不是因为在老校区我就选了，不过世界语的使用者比巴哈伊信仰者还要少，也是属于理想主义小众产物。

说到世界政府，其实漫画《海贼王》里也有类似设定，不过是跟海贼们对立的机构，说起来连载快三十年了，从最近几话可以看出应该是要收尾了，又是 laugh tale 又是 joy boy，估计海贼王的 one piece 大概率就是全世界海贼不分种族信仰敌我在一起开宴会寻欢作乐呲牙笑，而自诩正义的世界政府也会彻底抛弃伊姆、天龙人与五老星，当然最后一战应该是打黑胡子，并且尾田可能不会安排一个大团圆结局。

现实世界中跟世界政府名称上最接近的是联合国，不过仅仅是接近，联合国本质还是一个维护二战战胜国利益的组织而已，战胜国之间的矛盾最后实际还是看国力说话的强权政治来调节。实际上世界政府的想法很早就有了，古典哲学终结者康德就认为要终结战争就需要所有国家都是共和制的且遵守的国际法也是要建立在自由国家联邦制之上的。而跟世界政府理念更符合的其实是美国与苏联。

美国那些建国大佬们当时是真的奔着理想国制定的宪法，而美国的出现在当时绝对更多被看作一种社会实验的。移民合众国的模式在之前是没出现过的，世界历史在近代社会之前的国家更多是单一民族、信仰或文化的帝国制，帝国内部总能找到一些凝聚力，而类似中国罗马这种略特殊一点，虽然看上去是多民族多信仰国家，但其实都存在某种程度的内部同化或本地化。依赖法律的共和制国家当然也有，但搞到美国这种联邦共和模式在18世纪来说都不好说是复古还是未来，反正当时属于新鲜事。不过，后来美国也不可避免走上了构建民族认同国家的路，搞出了孤立主义与美利坚民族这样的保守概念。不过在美国人看来自己代表的始终是最先进的国家制度，所以现在国际上十处敲锣九处有他，在其他国家看来干涉主权，在美国人看来这是普世价值，世界秩序就该是他们主导才能往对的方向走。

而另一个苏联实质上也已经做到了某种程度的世界政府，在苏联境内实现了自给自足还全世界输出革命。在共产主义者看来阶级斗争是永恒的，其余的国家、民族、宗教等社会结构都是有历史局限性的。苏联通过搞计划经济成为了世界的一极，不过也是因为其在内部尝试抹掉民族间差异给今天的战争埋下了种子。另一个小规模的世界政府实验是多民族国家南斯拉夫，当年铁托管理下的南斯拉夫一度吸引了大量理想主义者去搞建设。我曾在MoMA看过南斯拉夫的一个展览，当时南斯拉夫的建筑风格非常有未来感，因为当时的南斯拉夫人民认为就是在建立一个理想国，而且在美苏之间左右逢源搞不结盟生活水平也不错。不过，南斯拉夫最后还是碎成了好几个民族国家，一方面有西方打压社会主义国家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南斯拉夫很多政策过于理想化，搞绝对民族平等与平均，打压内部保守势力，结果导致民族主义复兴而最终陷入分裂。

我感觉社会主义国家建国初期搞建设与计划经济还是很强的，也很有凝聚力，但一旦形成官僚阶层理想主义就会变味，最后一地鸡毛。与之对应的资本主义国家则无论如何也搞不定周期性经济危机，国家凝聚力最后都变成了一个个国会游说集团，其实内部也是割裂严重，需要靠选举周期性换人来实现矛盾释放。这两条路只有互相竞争证明自己更先进时才会搞出点世界政府的样子，一旦一方自认为取胜，那就进入强权政治，强国自己享受世界政府的福利而弱国则摆烂看谁更无耻。目前来看资本主义已经处于这个阶段了。

现代化的一个核心就是资本全球流动，资本如果全球流动那么就需要一个全球统一的技术标准与法律体系来支持。而且，现代分工体系也特别推崇职业化的标准，例如当前所有的医生都会宣誓，他们的希波克拉底誓词其实就是很国际主义的，不会根据你的种族肤色信仰国籍来决定是否需要救人，病人就会救治。不过原版写了不做堕胎手术，结石患者也治不了，这就属于时代局限性了。同样的，科学家交流体系也是特别去政治化的，只是很多科学家没有去政治化的自由而已。体育也属于不应该有国界的，毕竟更高更快更强是鼓励运动员而非国家的，在体育项目上谈政治属于走错了门，都不该有升国旗这个环节，我记得有个前苏联体操运动员为了给孩子治病不停换国籍参加奥运会赚奖金，这没有什么可耻的。如果现代化进行彻底，跨国界的职业协会其实才是政治博弈的单元，他们会直接响应市场的需求并与其他行业协作，最后达成给所有人提高生活水平的目标。

不过当前世界上进行博弈的政治单元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虫豸属性点点满的。形成这个现状的原因是在职业协会之上世界政府之下多出了国家这么一层管理机构。作为体制的国家有自己的生命力，会给自己找认同感甚至优越感，这样就把国土内人民的利益与国家体制的利益实现了绑定，并且会有动力去制造假想敌最终搞出世界大战。政府此时没有更多考虑如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而是想着怎么提高自己的重要性与曝光度去打压另一个政府或展示自己的权力。其实所有的共和制政体权利来源都是法律规定的，不用你去展示，这种内耗毫无意义。并不是说不需要国家这一层，只是说这一层属于服务层而不是指令层，一旦进入指令层就必然需要给自己找合法性，到时候民粹宗教种族寡头等这些人类劣根性合集就会跑到台前了。

其实，如果两组人对同一件事意见不同，不论是民主还是独裁的方式作为一个国家表达态度，总是无法代表另一些人意见的。如果国家层面认为发动战争对有些人是有利的，那么他们就借国家之名发动战争并享受战果，而对更多平民而言，他们即享受不到战争的利益，还被迫交税支持战争，这种情况就一定要首先加强国家认同感，给战争赋予正义之名，此时所有不支持战争的都可以用不爱国来打压。事实上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正义的，发动战争的一方无论是什么借口都有罪。而且也绝对不会存在不波及平民的战争，被入侵国家完全可以分发武器打游击搞得军民不分，到时候打死人了肯定一方说是平民另一方说是民兵，这种糊涂账会留下巨大的历史问题。国家的认同是战争的油箱，双方的仇恨一旦点燃就会带着承载国家认同的血缘、宗教或民族传下去。现在很多所谓的国家间矛盾实质上是不同国家行业间矛盾，完全可以通过谈判解决，这就像两个小孩闹别扭，非得搞得两个家族开战，如果政府决策者能尽早识别出核心矛盾让那些恨不得拖所有人下水的人自己解决问题，也就不会出现战争了。这才是国家层面政府应该做的事，化解内部外部矛盾而不是加剧矛盾。

显而易见，一个世界政府绝不会是单一民族、单一信仰、单一血缘、单一利益阶层的。在很多西方科幻作品里，未来会被描绘成高技术跨国公司或人工智能掌控的。不过严格意义上也不算科幻，因为现实世界里是有这样的案例的，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就曾经实质上掌控过一些拉美国家，打造了一系列香蕉共和国。也就是说，全球化本身也在进行某种程度的殖民，并不会带着所有人走向幸福。这里面的核心矛盾就在于很多国家根本就不经济独立，这时候政治独立就是个笑话。经济不独立如果是遍及全球的倒也没问题，大家互相还有个制约，但如果只是某些国家单方面吊打，那么这个国家就一定去享受作为世界政府的一些利益，例如制定行业标准、本国货币成为全球货币、吸引全球高端人才等。这种情况是不会有制约力量出现的，到最后出现的大概率就是自然灾害或战争重新洗牌国家排名。不过假如经济全球化里不存在政治阻隔，那么所有消费品的生产应该按照比较优势流向生产成本最低的地方最后出现管理垄断的倒不是国家了，更可能是具有垄断地位的跨国公司与大资本了，这其实是完全自由市场全球化后最大的一个可能。

不过，几乎所有国家政府都会打压垄断性质的跨国公司。大型公司如果没有竞争对手，那么政府就会变成代言人或宿敌，对于大国而言则只可能是宿敌。原因很简单，全球化的大公司会逃税，这对任何政府而言都是动了最大利益了。所以我们会看到很多大国联合起来搞最低的企业税或往死里打压互联网巨头，一来是动了经济利益，二来是削弱了国家管理的权威，因为很多跨国企业影响力过大后会减弱政府对民众的影响力。从这里可以看出，互联网行业赢家通吃理念所遇到的最大对手其实是当地政府，一旦你够大，国家层面要么拆了你，要么国营化变成体制一部分，基本没可能任由大公司无限发展。

那么如果所有国家政府都转变成服务型政府并打击垄断性大公司，是不是未来就光明了？不会，因为当前世界的命运是需要所有人达成一些基本共识的才可控的，但达成共识非常困难，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是非常困难的。现在很多人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世界公民，他们因为能力出众或运气爆棚，各国都很欢迎，国籍想换就换，想去哪就去哪，他们之间也根本不在乎民族、血缘与信仰差异。在某种程度上，世界公民们是有很高生存与生活自由度的，他们在很多价值观上应该也是趋同的，即便不同也会求同存异。不过，这些人不但属于少数，而且很多还因为展示各种优越感而让人反感。

与之相对，无法实现财富与物理上全球自由流动且追求幸福的那一部分人是没法理解世界公民们的想法的，在他们看来这都是“何不食肉糜”式的幻想，而国家认同是他们奋斗的力量来源。他们更多会选择把握眼前，看重民族认同、血缘认同与宗教认同，在熟人社会里感受温暖，而这则埋下了很多矛盾的种子。我觉得世界公民可以看成一种愿景而不是个人奋斗目标，如果这种理念可以更多被接收，那么未来社会的矛盾就会少一点。长远看国家作为凝聚力中心会不断被削弱的，到最后可能都不如一款虚拟现实游戏。

那么除了巴哈伊教、世界语，是否有其他项目可以作为真正世界公民的理念载体呢？我觉得是互联网开源项目。一个好的开源项目总可以吸引到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为之义务劳动，这算是最朴实的认同感了，也就是都认为这个项目值得做。而且开源项目是可以搭建出一个虚拟社会关系的，这样地理上物理上的限制也就没多少意义了。在开源项目上竞争谁更好要比闭门造车比烂更可能打造一个好一些的未来。一个参与过开源项目的人多半是很容易理解世界公民理念的，而且多半也很乐意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让其他人可以在自己劳动成果之上继续探索，这种探索即是自由的也是透明的。开源的社区越活跃，就代表世界公民的理念存在更多的潜在受众。所以这篇文章其实是想说，如果你认同一个存在世界公民的未来，那么通过当前的互联网开源项目，大概率可以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共事，你们之间互相理解的难度也相对较低。如果你想做的开源项目还不存在，那么就新建一个，总能找到认同你的伙伴。

毕竟，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最终还是那些曾孙、玄孙、来孙、晜孙、仍孙、云孙们的，各位爷爷奶奶，还等什么，开始寻找自己的大秘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