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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主义

《圣斗士星矢》或者《女神的圣斗士》是我这代人第一次接触星座概念的触媒。黄金十二周篇里处女座沙加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小孩子看来自然就是最强的代表。之后就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星座理论,此时发现处女座是完美主义者,当时觉得虽然自己生日上不是最强星座,但可以学完美主义啊。这就是小孩子的逻辑,完全不讲逻辑。

应该说小学的课业难度保持完美主义不困难,语文数学考双百就可以了,但升到中学就发现维持满分是不可能的了,特别那个时候有竞赛题这种不会就是不会的东西,就算记住了答案,碰上那种骨骼惊奇的题也还是没辙。此时,精神处女座就维持不了了,还是听天由命。

再往后互联网普及,当时铺天盖地都是心理测试题,比起娱乐化的星座理论,量表看起来更靠谱。这个时候我意识到完美主义跟实践多数情况对不上,也知道了处女座跟最强星座完全不搭边。没了这层童年滤镜,再看完美主义就感觉里面更多情况是吹毛求疵,搞无用功。不过,这属于个性,也没啥好评头论足的。

等到了数字化时代,完美主义又复兴了。这里面贡献最大的还是互联网,具体表现就是信息寻优。在前互联网时代,知识传承的基础是信任,老师说的或者书本说的就是对的,而且你也很难看到完全冲突的观点,此时没有寻优的需求。但互联网知识传承的基础是怀疑,网络上匿名的某人提出一个观点后,其他人可以通过信息检索去进行事实核查与反驳,寻找那个“客观”的判断,本质上是完美主义的延续。

本来这个完美主义的复兴可以看作一次启蒙运动,但后面推荐算法的流行几乎又把互联网的用户锁在了舒适区里听回音。事实上,能够意识到并主动不断突破自己认知限制的人从来都是少数,没多少人喜欢跟自己较劲。此时,完美主义的副作用就来了,很多之前乐意接纳不同观点的人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知识构架,为了维持自己这个知识构架的完美与逻辑自洽,会对所有后来的质疑进行忽略或标签式屏蔽,用各种符号化抽象的主义或派别来标记异见者,否认现实问题的复杂性。

另一个伴生的副作用就在于对这个系统的逻辑强化,喜欢用定性逻辑去强行解释所有的事。我自己感受这个副作用最明显的案例就是马航370事件,当时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信息技术已经高度发达的时代一架飞机会凭空消失,为此我那几天天天网上查资料,看了无数的阴谋阳谋论,但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不去纠结这件事。我的大脑想要的是定性的死活结论,不是可能性的大小。因为马航370我其实好几天睡不好觉,其实我也并不认识任何一个乘客,但就是想不明白为啥会凭空消失。那么这个纠结是如何化解的呢?答案非常简单,没有化解,我到今天也想不明白,依然没有满意的答案。跟当年的我唯一的区别在于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一个问题解不出来,现在的我脑子里这种糊涂账非常多,都解不出来,麻了就不纠结了。

与之类似的就是那些数字化信仰群体,喜欢用各种传感器记录自己的数据,坚定认为这些数据里隐藏了自己健康的秘密,也特别喜欢追赶各种健康养生的饮食风潮,吃有机蔬菜沾橄榄油,跳健身操喝枸杞等等。这类人所有行为都有明确的目的,也能给出支持的证据,只是他们只看到了好坏这种简单的价值判断,并不想跟你讨论里面的细节,因为细节这块实际也托付给了权威与专家,他们也不清楚。

这本质是对自己的优化。这个时代你可以为任何观点找到支持的证据,也就可以针对性优化。比较特别的一点在于,这个寻优过程对标的经常是业内最高水准,很多时候根本就看不懂好在哪,但还是会简单的相信这就是好的。这对高学历人士尤其如此,为了找寻各种意义上的优越感,他们通常会形成一些毫无道理的预期,既然见过了好的长啥样,就再也回不去了。而绝大多数人又达不到那种最高水平,所以他们会一直活在充实的人生目标追求战里。

这种人很好识别,就问其对匠人精神的态度即可。持完美主义信条的人会把自己奉献给某个目标,可以是事业,也可以是家庭,其一生就是对某个目标的极致追求。这里面有个特殊物种,就是极端现实主义者,他们没有对具体目标的执着,但会把所有目标转成对自己利益的考量,本质上是一种极致的自私,想掌控一切为己所用,这类人容易成功,但不容易做朋友。这种执着跟我当年自认精神处女座区别不大,很容易与现实脱节,生成奇怪的匹配观与胜负欲,会被一些抽象的问题困住钻牛角尖。

其实我的成长经历里就有这样的阶段,走出这个阶段当然不仅仅是依靠现实反馈,更多在于我意识到可以质疑自己的三观。按我观察,绝大多数完美主义者或对某项事物有执念的人其生存必须要保证有具体的目标来进行优化,哪怕这个优化是玄学,但他们几乎不去质疑自己的执念,假如执念倒了或目标达到了他们的存在意义就会突然消失而无所适从,一定会树立新的目标。你与这类人交流,会发现其行为逻辑目的性特别明确,甚至不自觉引导你按其规划出的“最优化”人生来活,已经是最优的东西自然不需要质疑。但我从根上就不承认存在可触及的最优,因此对很多信念观点并没有什么敬畏感,这大概是我无法成为完美主义者的主要原因。

此外,其实我曾经试图形成一个简明的认知体系,里面不奢求没有未解之谜,但至少想问题时可以理出清晰的思路。某种意义上,这个体系已经建立并存在了,但几乎所有体系的末端都是未解之谜,很多还缠绕在一起,我可以从视角A梳理出一个故事,又可以从视角B梳理出一个同样合理但价值观与A完全相反的故事。跟别人交流时,其实可以完全模拟出一个对方的思路来应对,但这并不代表能解决具体的问题,很多思路没有终点,只有一团未知与新问题。也就是说,完美主义在我看来本就是伪命题,世界上只有逻辑的自洽但没有现实的完全自洽,在逻辑上寻找的答案大概率只有情感上的安慰作用,并不能解决现实中存在的问题,只是给自己一个结束问题思考的信号,不再纠结而已。

但我确实也能从跟完美主义者交流里感觉到他们的执念,例如家庭的幸福、事业的稳定、成绩的优异等,他们根本就没设想过一个不存在家庭、事业、成绩而依旧运转的世界。也不知道不幸还是幸运,我从开始做科研就体会到了研究世界的混沌,这里是完美主义者的坟场,不论你之前简历多么优秀,能力有多强,如果课题不成立,就是啥也做不出来,这种失控感与挫折是常态,所以科研又称作试错。当然,即使是科研领域,也给完美主义者留了空子,他们可以通过排列组合等方法规避掉失败,继续投喂自己的人生掌控欲。

其实都无所谓,只是不同的活法。我会嘲笑完美主义者的想不开,也接受他们对我思考无上下限的指责。我只是单纯想着玩,与人交流有秩序很重要,但更重要是跟自己的交流,在不作限制的脑海里进行质疑可能人真正成长的契机。毕竟,完美主义者会纠结是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而我可能会问一句:

你六经算是个什么东西?